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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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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飛急忙到左鄰右舍打聽,僅知道母親突然失蹤,這件事不單有關的人覺得奇怪,便整個江陵城的人,無不詫異。 沈雁飛回來,先勸慰父親幾句,然後把母親失蹤之事說出。結論說青城山那場盛會,修羅扇秦宣真與那終南孤鶴尚煌仇深如海,一定會到場觀戰,會期就在數日之後,他們目下趕緊動身,直奔青城。只要見到秦宣真,便可問出下落。 他說得甚是慷慨激烈,馮征在這數日行程中,已知他與秦玉橋約定之事,因此揚揚光頭,暗自猜想。 生判官沈鑒心如火焚,立刻要他們動身趕路,好歹要早一點到青城,一則可以休息備戰,二則老友張中元在青城山上,正好找他敘敘舊。 於是三人歇了腳不到一個時辰,便匆匆離開。 他們離開沈宅不久,又有幾個人來到,原來乃是白雲老尼、沈夫人、吳小琴和祝可卿四人。 她們剛剛到了廳中,隔鄰一個中年婦人匆匆進來,沈夫人一見便起立讓她落座,道:「王大娘坐坐,唆,你走得太急了。」 王大嫂喘氣道:「用呀,沈夫人你路上沒碰到你的少爺麼?早先回來,帶著一個老頭子和一個禿頭的漢子,坐了一會兒剛剛出去,你們就來了。」 沈夫人、吳小琴、祝可卿三人面色為之一變,白雲老尼慧眼如電,慈眉輕輕一皺,便如有所悟地頜首微笑。 那白雲老尼悟的是那吳小琴其後久居不走,隨後又和她們一道到江陵來,她已覺察出吳小琴有點奇怪,懷疑地何以這麼耐性地跟隨著她們?因此在靜坐之際,偶然觸想起這個問題,忽然想出她可能和沈夫人有什麼關係。 如今那年輕人的消息,居然能令她這個終日漠然的人也為之變色內情可想而知。 可是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去追趕,白雲老尼因已和她約定赴青城山大會,預計在明晨起程,這刻已近日暮,故此也不追趕。 吳小琴陷入情感的狂風暴雨中,早秋的星辰甚是明朗,中宵風露下,她悄然仁立在庭前。 涼夜淒淒,鳴備悲切,這位身世孤單伶仃,但冰心花貌,蘭質傲骨的姑娘,芳心片片而碎。近日她和祝可卿的感情很好,這是一則祝可卿太溫柔而令人憐愛。二則吳小琴對於她肚中的骨肉,忽然生出感情,因為她假定沈雁飛巳葬身江陵,這是他唯一的骨肉。他既然死了,也就沒有什麼可爭的了,只等替他完成那未了的仇恨後,她便飄然出世,再無所牽掛和追求。因此對他僅有的一點骨肉,的確生出感情,因而對祝可卿十分體貼。 現在情勢大不相同,尤其糟糕的是沈夫人已認了這點未出世的骨血是沈家胤嗣,因此祝可卿已名正言順地變成沈家之人。沈雁飛縱然真心愛自己,但即使能勉違雙親嚴命而不認視可卿是妻子,可是能奈她肚中的骨血何?因此這件事從寬處想,便是吳小琴能不能和她並存的問題,她能不能和祝可卿一同分享這個丈夫? 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縱使是練過最上乘的武功,但也受不住這種心靈上的壓力,她微微呻吟一聲。 腳步聲輕輕傳人她耳中,跟著有人溫柔地抱著她的腰肢,道:「夜深了,風冷露重,回房休息吧,好麼?」聲音溫藹異常,她猛一轉頭而視,恰好碰著一對澄澈深邃的眼睛,裡面蘊含著無窮智慧和對人生的悲憫。 這對智慧的眼光直射到她心底,她來不及關閉心扉,已被那對眼睛一覽無遺。於是她第一次完全地軟弱下來,抽咽半聲,倒在那人懷中。 白雲老尼慈藹地撫摸著她,道:「你是個好孩子,可是你不該要求得太多啊,命運老是這樣,當你不要求之時,什麼東西都呈現在眼前,任你挑選。可是當你一有所求,她便變得異常吝惜。你是個好孩子,而且十分不平凡,可是你冷靜地想想,千百年來,芸芸眾生中,總有比你更不平凡的人吧?但他們是否能得到所要的一切呢?」 她掙扎似地道:「可是我不甘心妥協啊,命運呀,我痛恨你。」 白雲老尼悲哀地沉思起來,她記得自己也曾經不甘向命運妥協,可是日子流逝,歲月遷移,今晚她卻勸一個像昔年的她的姑娘妥協。她悲哀地回溯那寂寞消逝的青春,那一去永不回來的韶華。於是,她為之震驚起來。 「好孩子,你是個不平凡的姑娘,因此冷靜地考慮,不要衝動,更不要魯莽,我佛慈悲,容許我暫時違背你的理論吧,孩子,你要珍惜現在,哪怕過後覺得十分短促和不實在,但你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機會可以抓住這不實在的瞬間。」 吳小琴開始稍為平靜地思索起來,但片刻之後,她雖隨著白雲老尼回到房中安歇,然而當她把頭疲倦地靠在枕頭上時,她低低自語道:「我決不能妥協!」 翌晨,沈夫人和祝可卿依依不捨地送走白雲老尼和吳小琴。她們兩人仍然按照原來計畫,直赴青城。 白雲老尼分析情勢道:「青城的追風劍客董毅和終南孤鶴尚煌這次公開決鬥,這可是非常轟動的一件大事。因此不論正邪兩道的高手,都將聞風而至。一則開開眼界,看看究竟青城和終南哪一派占勝;二則借此一會,還可以敘舊或了斷一些恩怨。光是正派方面,好些高手之間也有甚深誤會,譬喻武林尊稱為玄門三老的黃山金長公和武當天梧子,彼此便有宿怨。那武當天梧子十年前火性未除,雖然明知黃山金長公比他老上一輩,武功自有過人之處。但天梧子本身乃是名門正派,劍術高強,並不將黃山金長公放在眼內,認為金長公借那冷雲丹馳名於世,僥倖擠身玄門三老的名位。那時曾經說過不遜之言。恰好不久天梧子便下山修積外功,就在他離山之時,金長公這位年逾古稀的玄門長老,居然尋上武當。這時武當老一輩的高手古木真君早已羽化,除了天格子之外,便是天機於為首。天機子這時當然替天格子出頭,當下在比劍坪上劇鬥了八百招,金長公以手中拂塵卷飛了天機子的寶劍,揚長回黃山。天梧子回山之後,並沒有什麼動靜。我想天梧子定然測出那金長公武功高強,最少也和他不差上下,沒有取勝把握,豈敢以勞犯逸?故此十年來容忍下來,可是這梁子已結定了,這次終南孤鶴尚煌故意約他們來青城,當然也是希望乘便看看人家的武功。」 白雲老記稍稍一頓,繼續道:「因為終南孤鶴有獨霸天下之心,尤其對於劍術大家,更想早知底蘊。他和追風劍董我這場比賽,一定留到壓軸表演,這樣在事前便可先測探出武當派的劍法如何了。」 吳小琴到底是個武林高手,談論起這些事,便不禁全神貫注,暫時忘掉自身煩惱。她道:「光是這兩場拼鬥,就大有可觀啦!」 白雲老尼道:「還有哩,你可知道五陰手淩霄何故從江湖上隱跡的麼?」 吳小琴點點頭道:「我聽老爹說過了,他昔年見那五陰手淩霄陰陽怪氣的,不正不邪,行事令人又好笑又好恨,因此找上他,以金龍旗卷飛他的五陰鬼手,還打了他一掌。」 「對了,管球就是這種脾氣,他曾說過要不就是正派,否則就人黑道,像那五陰手淩霄確是他所最看不過眼的,因此以那支金龍旗,打敗了五陰手淩霄。此事武林中人鮮有知悉者。那五陰手淩霄年紀比我們輕一點,此刻大概是七十五六上下,若他聽聞你在荊山指日峰救沈夫人的身法,只怕會重人江湖,找尋你算帳。這次青城大會,他多半會現身露面。當然這是假設他還沒有故世的話。」 吳小琴眨一眨那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沒有說話。 白雲老尼又道:「昔年還有兩個高手,稱為陰陽二魔宣氏兄妹,他們可跟青城派和貧尼及峨嵋大乘寺已經圓寂的錫龍大師有極深的嫌隙。貧尼不知大乘寺現今方丈忍悟大師會不會到場,假如他不到的話,那陰陽二魔宣氏兄妹乘此機會到青城搗亂,只怕單靠貧尼一人,尚嫌力量單薄呢!」 吳小琴微笑一下,道:「老師父若不笑我多事,我倒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到時再看看情形吧。」 她們兩人在路上可沒有什麼事故發生,單表這時的青城山上,上元觀這座極為清虛寂靜的有名道觀,如今可顯得相當熱鬧。 張法和楊婉貞早已回到山上,拜見過青城山第一位人物追風劍董毅。瞽目老人張中元安住觀中已有一段時候,看來因心境較為開朗,精神甚好。 傅偉和張明霞兩人已深陷愛河,無由自拔,他們這一對可算得上珠聯壁合,追風劍董毅已暗中有數,卻可憐楊婉貞為師妹擔著如天心事,但又毫無辦法。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距離約會的七月初一只有短促的數天。現任觀主的玄光道人不時面露愁色。這位忠厚端謹的觀主深知情勢惡劣,除了那南孤鶴尚煌之外,本派面臨的危機倒是一干久無音訊的老魔頭,特別是昔年和上兩輩的老觀主通定真人齊名的陰陽二魔宣氏兄妹,雖說其後他們站腳不住而遠走域外,但這一次保不定會突然出現。那時節青城派焉得不冰消瓦解?因此他早就暗命弟子出關尋找二師叔靈隱真人下落。另一方面,又請了峨嵋派大乘寺方丈有道高僧忍悟大師屆期來青城一行。假如這兩位援手都到齊,即使陰陽二魔宣氏兄妹出現,也可與之拼一下。以他想來,玄門三老僅剩的兩老,屆時如能稍釋個人恩怨,相信也肯為了玄門而助一臂之力。這一點雖不確定,但只要靈隱真人和忍悟大師在場,總不會成了一面倒的局勢。 可是只剩下兩天便是七月初一了,不但靈隱真人鶴駕未到,便同在四川的峨嵋大乘寺忍悟大師也未曾到。 黃昏時候,張明霞愁鬱在心中好久,再也忍耐不住了,便約了傅偉,一同到後山走走。 青城是宇內有數靈山,風景幽絕,尤其是在黃昏時候,天邊霞彩綺幻,五色繽紛,把峰頂飄涉的雲霧都渲染得極為綺麗,還有點神秘的味道。 他們走上一座山巔,觀看黃昏美景,傅偉可被她那種深刻而飄渺的愁鬱弄得悲哀起來,垂頭沉思。 過了一會兒,張明霞幽幽道:「現在我才明白古人所謂『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兩句的真正意義,我想,世上的一切總是在將終結時最為美麗,可是轉眼便完了,又有什麼用呢?」 傅偉驚道:「霞妹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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