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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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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飛雖是莫名其妙,但心中也為之一陣惻然,想道:「我太傷害她的自尊心了。」當下走前兩步,夾手奪過她的長劍。 他以非常沉毅聲音說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來,跟我來……」說著,轉身便走。 他的聲音滿是大丈夫氣慨,懾人心魄,楊婉貞不知不覺真跟他走。只見他在屋後抬起一個刻鞘,將長劍歸了鞘,又撿起那塊青布包好,再拾起小包袱,一齊遞到她的手中,然後道:「你這把件事忘掉,就當如從來沒有遇見過我,知道麼?現在你可以動身回去了,走吧!」 她生像已被他催眠,唯唯低應了,之後開步便走。但只走了丈許,忽然把包袱和長劍都扔在塵埃,雙手掩面,痛哭失聲。 沈雁飛一縱身落在她跟前,忿然道:「你哭什麼?快點回來,把一切經過都忘掉。」說著又替她拾起包袱和劍。 她拒絕接過來,邊哭邊道:「可憐我十四年心血,都白費了,都白費了……天啊——」這一聲天啊,叫得肝腸催欲,令人聞之而心酸。 沈雁飛再也沉不住氣去裝出堅毅的丈夫本色,變得手足無措起來。她一徑掩面悲啼,淒淒切切,使得飛鳥為之絕跡,草木因而低頭。沈雁飛愣了一會兒,但覺自己做得太魯莽了,一方面對她浮起非常憐憫之情,一方面想到自己縱使以絕技稱雄天下,但明珠珮冷,紫玉煙沉,伊人已永棄人間,這一切又有何用?登時心血上沖,萬念俱灰。 他也把包袱扔在塵埃,卻將裹劍的青布打開,拔出長劍。 「琴妹妹,我不會讓你孤伶伶地在泉下飄蕩的。我自己也難以忍受這人間的寂寞。唉,聲名恩怨,都不過是過眼雲煙,人生百歲,終必化為塵土,琴妹妹啊,我這就來陪你……」 他在心中默默自禱,這一刹那間,忽然覺得心中異常平靜。 「你多半是被我的陰氣神功唬住了。」他朗聲說道:「我要給你一個公平的機會。咱們再打一次,便可以證實。」 她兀自掩面而泣,沈雁飛倒轉劍把,撞她一下,又說了一遍。 楊婉貞心中活動過來,抬眼一覷,只見他神鄭重異常,便接過長劍。 沈雁飛也掣出修羅扇,道:「你先發招。」 楊婉貞先舉袖拭淚,然後挺直柳腰,決然道:「好,我們再比一場。」 當下棒劍平胸,運功調氣,然後一招「仙猿獻果」,劍尖直指對方前胸緩緩推出,這一劍看來雖然平凡,其實乃是靜女劍法中的「天女散花」之式,只要敵人一動,招數便立時施展出來。 沈雁飛使出修羅七扇,葛地紅影四面飄舞,困住對方身形。 哪知楊婉貞長劍嗡地微響,化為千百道白氣銀光,反從扇影中攻進。沈雁飛急急變招,扇影收處,繞敵面走,可是腦後一縷劍風,如影隨形般追將上來。 他枉自施展出師門絕藝修羅七扇,但一上來已落下風。 這時急於擺脫,猛然一轉身、扇化「佛子托缽」之式,快逾飄風,一扇拍在劍上,兩人乍然分開,功力竟差不多。 楊婉貞嬌叱一聲,長劍嘶風又至,疾刺前胸璿璣穴,驀地振腕挑劍,改戳咽喉。 這一招使得有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沈雁飛倏然一閉眼,但覺劍尖已制入咽喉表皮。 這一下確是出乎對方意料之外,好個楊婉貞功力深厚之極,悶哼一聲,使出內家上乘懸崖勒馬的手法,倏然有如泥雕木塑般分毫不動。 一縷鮮紅的血沿著劍尖所觸之處,流下喉核底下。 她收劍退開兩步,咬著下唇,一語不發。 沈雁飛沒有倒下,只因他咽喉僅僅被尖劃破表皮,雖是流血,但其實不算受傷。 「你不忍心下手麼?對我我這種邪惡之人,何不為世間除害?」他帶著嘲諷自己的味道說:「我的命承你救回,但你看,短短時間之內,我已殺死好幾個人。」 楊婉貞黯然長歎一聲,道:「我寧願死在你手下,這樣,也許我的大仇反而能因此得報。」 「真的?」他問,餘音未歇,只見她已倒持寶劍,送到面前,於是他不必再問。 兩人僵持一會兒,沈雁飛驀然放聲大笑。楊婉貞猶疑一下,終於拾起包袱,長到歸鞘,複用青布包頭,一言不發,黯然離開。 直到她的身形看不見了,沈雁飛笑聲漸微,終於張口喘氣。 他笑的是世上居然會發生這種出奇之事,兩個人彼此相讓被殺的權利,而結果和各走各路。 他真想不出她為何如此,自己卻因為吳小琴已香消玉殞,此後茫茫歲月,只有無窮寂寞殘乏生趣,倒不如一死了之,正是生無可戀甘為鬼的意思。但她卻為了什麼呢?幾個農夫荷鋤持棍,洶洶沖來,他無動於衷地呆仁等待。 那些農夫見他這般鎮定,反倒不敢真個沖過來,就在那一邊的田埂上住腳,指手劃腳地喝間屋子毀坍的緣故。 沈雁飛摸出一徒銀子,修地揚手擲去,白光一閃,那錠銀子有如流星飛渡。幾個農夫還未看清楚,奪地一響,當先那荷鋤的身軀一震。鋤頭脫手飛起半空。 他們一陣喧嘩,以為那美少年使出妖法,更加不敢上前。 瞪眼看著美少年腳不沾地越田而去,飄然遠逝。 那農夫拾起鋤頭,忽然發覺鋤柄末端嵌著白花花一大掛銀子,立時喜出望外,再也不忿怒害怕了。 下午酉末時分,他在一處村落住腳,原來他不僅甚是饑餓,煩渴卻更是難耐。 中午那時原本想略進飲食,卻因楊婉貞窺破他跟蹤,故爾結果沒有滴水粒米進了喉嚨,一直走到如今,再也忍耐不住。 那個村婦面目呆板地舀一碗冷開水給他喝,沈雁飛直著脖子,一仰而於。放下碗再要時,只見一個青年男子,走到他跟前。 他僅僅瞥那青年男子一眼,便發覺此人雖然一身貧苦農民裝束,下面赤著腳板,染滿了泥巴,但面部和雙手的皮膚都較之長年在田間做活的人白膩得多。而且五官端正,眉宇間隱藏不住一勝英氣。 然而他實在懶得去留心這些事,若不是渴得難受,真個連喝水也覺得是多餘的。 那年輕農人替他再舀一碗水,等他一口喝光,然後笑道:「相公走路太多,所以渴成這樣,哈,那一座樓房你看見沒有?」 他指著村子右面的一座樓給他看。沈雁飛本能地覺得奇怪起來,心中道:「這個小村落居然也有這種房子,怪……」 「相公你何不到那邊去,要碗茶解渴?我們鄉下人都沒有茶葉……」「不必了。」他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建議。 「咳,相公你不知道,那樓房主人姓張,我們都尊稱為張老先生,為人心腸最好,吩咐過我們凡是有路過客人,需要飲食,都請到他老人家那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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