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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那頭野豹子幾番想沖出,卻因後來鐵柵門已關上,又沒有青石板可供墊腳借力,那樣絕不能躍上二丈高的鐵柵頂,發了一陣威,便退到場子中央。

  二爺抖手將沈雁飛摔在地上,發出撲通一聲,敢情是屈股先著地,摔了一下重的。

  沈雁飛可寧願屁股痛一下,也勝卻胳臂欲折那種椎心刺肝的痛楚。

  一個漢子走過來,一腳踏在他胸口,獰笑道:「小畜生還逃得了嗎」

  沈雁飛已施故智,雙手各抓著一把塵土,卻並不立刻發難。

  有個漢子過去打開鐵柵門,場子中那只豹子吼一聲,疾沖急撲而來。另外三個漢子齊舞手中傢伙,敲打在鐵枝上,發出連聲暴響。

  二爺戾聲道:「畜生敢硬闖嗎?」

  一面說著,一面走到門邊。三個漢子一起斂手不再敲打鎮嚇。可是那頭豹子認得站在門邊之人,竟然轉身後退。

  二爺嘿嘿一笑,忽聽後面那漢子大叫一聲,回頭一瞧,只見一股黃影,迎面罩來,連忙一晃身閃開。

  眼光瞥處,只見那沈雁飛已經奔逃出十余步遠,心中倏然大怒,一縱身趕將上去,伸手夾脖子抓住沈雁飛。

  卻聽後面眾人鼓噪聲中,一聲豹子吼聲傳來,卻已在兩丈之外。

  回頭一瞥,但見那豹子已乘眾人驚詫回顧以及門避沈雁飛撒出的另一股塵土之時,疾如電掣般沖出鐵柵,往斜刺裡急躥而逃。

  二爺不覺大大猶疑一下。

  只因那豹子比尋常的特別兇猛,不但爪牙銳利,而且腳程也特快,當日捕捉時,已得知此點。

  這時若讓它逃走,聞入莊內或是莊後的村子裡,只怕會傷不少人畜。

  他追是必定要追的,問題就在要不要放下這可惡的少年而空身去追,那樣當然有把握些。

  但這少年狡譎之極,誠恐一放手時,又吃他冒壞水逃掉。

  他僅僅猶疑一下,那頭豹子又躥出尋丈,方向直闖莊內。

  他忽地失笑一聲,隨手一摔沈雁飛於地上,身形便已如風馳電掣般朝那頭豹子追去。

  沈雁飛軟癱地上,動也不動,原來已被點了穴道。

  方才他趁那漢子回頭去看豹子之時,猛然仰頭一口咬在那漢子的小腿肚上,那漢子負痛一甩腳。

  他乘機爬起來,手中的塵土,先發制人地撒將出會。

  現在他再也不能使壞了,並且因為面向著地,完全瞧不見什麼。

  過了好一會兒,那二爺大踏步走回來,手中提著那頭豹子,卻已四肢軟垂,似乎已經給他擊斃。

  一個漢子問道:「二爺好快的腳程,那畜生死了嗎?」

  「差不多了,吃我打了一下重的。」他答,一面把豹子扔到鐵柵裡面。

  那豹子低吼連聲,緩緩爬起來。

  二爺回身抓起沈雁飛,一掌拍開穴道,隨手也扔進鐵柵裡。

  沈雁飛在地上打個滾溜,猛一睜眼,只見前面不及三尺之遠,那頭豹子凶睛閃閃,瞪視著他。

  他心中怒恨未消,倏然回頭,眼光落在二爺面上,便忿忿揮拳罵道:「死囚,兇手,人娘賊……」

  他這裡口齒不清地亂罵一氣,鐵柵外的二爺只有瞪眼的份兒。

  一個漢子怒道:「小畜生口舌大毒,乾脆宰了算啦!」

  二爺搖首道:「不,就把他永遠囚在柵中,和那頭豹子一道,等會兒那豹子恢復過來,小雜種可有得瞧的。」

  沈雁飛聽到他將要把自己這般處置的心意時,本來心中冒起寒意,這刻一聽他再罵小雜種,立刻又忿怒起來,重又破口大駡。

  猛聽身後那豹子低吼一聲,近在咫尺。

  他猛一回頭,但見豹子那對凶睛,近在眼前,當下也忿忿瞪著眼睛,心中罵道:「啊,你凶什麼?你還不是和我一樣,讓人家欺負個夠?你還在瞪眼睛凶什麼勁兒啊?」

  他忽然生像瞧見豹子的眼睛裡,閃出一絲善意之光。

  這可使得他大大驚訝起來,再細瞧了一陣,益發確定那豹子似乎對他並不懷著惡意。

  於是,他也憐憫地向那豹子笑笑。

  鐵柵外的人,現在開始討論那頭豹子是不是被二爺打了一下重的,以致骨頭折了,站不起來。

  二爺那暴戾的聲音最後響起來,結束了這場討論。他說;「你們等著瞧著,那豹子只須再躺一會兒,便能夠爬起來,那時候,一是兇殘成性的豹子,一是狡猾可惡的小雜種,總有一場好戲看看。」

  沈雁飛一聽那廝又罵他小雜種,心頭怒火就直冒上來,回轉頭破口大駡起來。身後豹子也低吼數聲,似乎是替他幫口。

  二爺面上現出暴怒的樣子,但卻極力忍住,只不住地嘿嘿冷笑。

  沈雁飛曉得自己已經無法逃避死的噩運,這種橫加而來的,奪取他自由以至生命的壓力,在他生平的經驗,可真個甚是陌生。

  以往,他總是恣縱而為,行事務必令自己快意。縱有什麼後患,總有那溺愛的母親用盡一切方法化解開。

  人家也多少念著他母親是個可憐的寡婦,便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於是,沈雁飛更變得恣縱無忌。

  現在這種陌生的感覺,使得他非常困擾,他不能承認那些人能夠對他這樣做,剝奪了他的自由和生命。

  但這可是真真實實的事情,一點兒也不是做夢。

  他終於因渾身疼痛以及疲倦而翻個身,不去理睬鐵柵外的人,轉而和那頭豹子面面相對。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發覺天色已經昏暗,柵外有兩個人慢慢往來的步聲。

  那頭豹子也蜷伏在地上,動也不動。

  他再閉上眼睛,朦朦朧朧地睡著。這次睡得很舒服,雖然風大露重,但也卻甚是暖和。

  一陣笑聲把他驚醒,這時發覺自己能夠暖和的緣故,敢情那頭豹子挨著他一起睡著。

  豹子移動一下,他瞧見黑境中現出兩顆碧綠色的光芒。

  他從碗筷的聲音中,猜到柵外那兩人正在飲酒。

  那個不住大笑的人,高聲道:「你煩什麼?這樁事快要結束啦,我就不信那廝有降龍伏虎的本領,只要那豹子肚子一餓,唧……」

  他卷著舌頭發出一下響聲,生像在咽下什麼東西似的:「那小子連骨頭也得到了豹子肚裡,你信不信,哈哈……」

  沈雁飛一聽此言,登時打個寒噤。

  那兩團碧綠的光忽又隱沒,似乎那頭豹子又閉眼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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