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俠骨關 | 上頁 下頁
二四一


  淩姑娘笑道:「你可沒有見過惡風巨浪,顛簸僕跌,生命隨時都在一發之間,那航海的人都恨不得早上陸地,從未曾有一個人留戀大海,公子爺,你是『在一行怨一行』,如果真的長年馳行海上,你不悶得發瘋才叫怪哩!」

  左冰卻聽得悠然神往道:「那生活才有刺激。」

  淩姑娘抿嘴一笑,見他童心猶存。也不和他多辯,取出一副大著皮紙來,對左冰道:「咱們來玩玩這『晉階譜』。」

  左冰一瞧,只見那羊皮紙上寫得密密麻麻,全是吏治有司名稱,那最上面的畫著一個清臒老者,身邊用篆書寫著「皇帝」兩字。

  左冰笑道:「我可沒做皇帝的福份兒,不玩也罷!」

  淩姑娘道:「那也說不定,咱們出拳猜指數目,如果猜對了指數,便照那指數晉升,但不一定連升便可坐上寶位,你看,譬如升到這個官,再贏了便去連降十級,從頭幹起。」

  左冰只見那官名是「禦史」。心中暗忖道:「從來言諫之官最易招罪,一個不佳,不說連降十級,連身家性命都是不保。這譜,雖是用來玩耍,其實警世醒俗,那當年制譜的人只怕另有一番深意。」

  兩人出拳猜指,左冰清了一會便發覺淩姑娘最愛出雙,而且最常出「四」,這個訣竅一得,立刻連連升遷,直步青雲,春風得意。

  但每次上寶位,便是忽生橫禍直跌下來,那丞相,大將軍輪番幹了也不知幾次,卻是總達不到黃袍加身。

  兩人興致極高,專心一致猜看,淩姑娘猜拳雖是輸得多,但按部就班,終於被她坐上皇位。

  淩姑娘高興得像個孩子一般,顧吩之間,以皇帝自居,左冰心中不服,又從頭玩過,連來三次,都是淩姑娘先至寶座,左冰心中並無得失之心,也未在意,那淩姑娘卻歎氣道:「看到你真是命苦,做不了大官。」左冰笑道:「皇帝娘娘金口玉言,那是當然的了。」

  淩姑娘嗔道:「又是皇帝,又是娘娘,那有這等稱呼?真是粗人無識之輩。」左冰道:「是的!只有女子當皇后娘娘,那有女子當皇帝的?」

  淩姑娘語塞,半晌道:「武則天不是一個例子?」

  左冰道:「她硬要當皇帝,結果還不是皇朝被人推翻,落了個萬世駡名?」

  淩姑娘哈哈笑道:「您說得也有理,做個皇后也便夠了,如果癡心窺那至尊重器,只怕遭鬼神之忌,天地難容,哦,咱們玩得高興,我可忘了,你該吃點心啦!」

  她說完快步出廳,左冰心中想道:「這女子很有智慧,難得又如此開朗,真是少見的奇女子。」

  過不多時,淩姑娘揣來一碗冰糖銀耳湯,那女婢送上八樣甜成細點退下,淩姑娘用小匙不住攪拌吹冷,又嘗了一口道:「不太熱了,公子爺請進。」左冰瞧著她的小動作,心中忽發奇想忖道:「她細心體貼,嘗熱吹冷,直像多情的妻子,服侍病中的丈夫一般。」

  想到此不禁訕訕不好意思,暗道:「別人不避嫌如此待你,你卻想佔便宜,左冰啊左冰,你真是人品卑下,無以復加的了!。」

  他一匙一匙吃著,那銀耳,原就甜酥可口,左如此時心中柔情蜜意吃得更是香甜,只覺一生之中,再未吃過比這更可口的東西。

  吃完銀耳湯,天色尚早,離午餐還有一段時間,淩姑娘道:「左右無事,咱們再來玩個耍子兒,傍晚時刻便要舶港到家了。」

  左冰道:「海上之行,我正感到興高采烈,不要舶陸上地,真好掃人興。」

  淩姑娘低聲道:「只要您有心,日後……日後……我陪您暢遊各大海洋,常年海上,也未始不好。」

  左冰聽她柔聲說話,又是感傷又是多情,當下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不由自主輕輕握握住那雙柔暖溫膩的小手,一時之間,真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他瞧瞧,自己終究不是薄幸負義之人。

  淩姑娘眼簾低垂,雙手任他握了許久,半晌輕輕掙脫,從懷中取出一個石丸兒來,又翻箱倒架尋了半天,找出一個寸許徑圓的黑木碗。

  淩姑娘道:「咱們來此比眼力手勁,每回投十次,看誰將石丸兒投進碗裡次數多?」

  左冰含笑答應,他內功深湛,目力又極其準確,心想這玩意是靠真才實學,自己總不會再輸與她。

  淩姑娘放好木碗,退後十步,垂身用黛筆在地上劃了一線,左冰站在木碗跟前,只見淩姑娘啪的一聲,石丸已然發出,端端落入碗中,便似丸碗之間有吸力一般,那石丸兒一入碗中,立刻靜止不動。

  左冰拾丸拋去,一來一往,那淩姑娘十次皆中,笑容滿面走上前來,示意左冰開始。

  左冰心想:「我如十次皆中,頂多不過和這女孩家平手,須得顯然奇異,這才掙些光來。」

  當下退後十步,一凝神嗖地發出第一丸,那石丸去勢其疾,破空之聲大著,眼看要飛向牆頭,忽似受力一墜,正好落在碗中,左冰正自得意,只見那石丸碰然跳起老高,落出碗外。淩姑娘歡笑道:「一中不中了。」

  左冰大感奇怪,又發出第二丸,這次不再裝憨弄巧,規規矩矩直投而去,但那木碗彈性極大,又將石丸跳了出來,左冰連呼道:「邪門,邪門!」

  第三次發丸,手中帶了三分旋勁,果然一舉成功,投中碗中,但待他悟到此中訣竅,已輸了兩丸,不得不垂首認輸。

  淩姑娘道:「這玩意雖是平常,但如不得訣竅,管你多好準頭,終歸投不中的,你倒還算聰明人,一下子便悟了。」

  左冰笑笑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什麼小事都有其間妙竅,倒是這木碗奇怪,怎的彈性如此之足?」

  淩姑娘道:「這那裡是木碗了?這是南海特產檀竹製成之碗,不沾油垢,便是用了千百年,仍是烏黑淨潔若新。」

  左冰道:「此木黯然無彩,卻有這般妙用,看來以貌取捨,是大大差錯的了!」

  淩姑娘道:「我小時候父母管得極嚴,後來母親死了,父親身受莫白之怨,脾氣變壞,對我管得更嚴厲了,我長到十六歲,便從來未出過家門一步,從前年起,父親才放鬆我。」

  左冰心道:「原來你一獲自由,便似無韁之駒,任性亂為了?」

  淩姑娘見他臉色一變,心中陣悵然,低聲道:「你別胡思亂想,我是怎麼……怎麼樣的人,你總有;總有知道的一天。我小時候深居無聊,父親教我練功,我和幾個婢女年紀相仿,女孩兒的玩意除了針線刺繡外還能有什麼?所以我們想了個法子,將繡花針吊起,練習平空穿線,過了幾年,我這手功夫已經到家,雖在黑夜之中,憑空穿針也是百無一失,父親也想不到我練成這種功夫,便教我暗器發放。」

  左冰專心聽著,心中卻想道:「她說『我是怎麼樣的人,你總有一天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她上次寫信是信口胡說,以此人天性,此事大有可能,我且試她一試。」

  左冰道:「你後來在江湖上行走,以你如此功夫,一定是名滿天下,你……你認識的人很多麼?」

  淩姑娘道:「我也不必瞞你,我精於扮相化裝之術,我以多種面目出現江湖,別人那裡知道我底細?我是認識很多人,而且多半是少年男子,但我……」

  左冰又逼了一句道:「你和他們都……都很……很要好麼?」

  淩姑娘幽幽地道:「你別問我這些好麼?你……你……不相信我,我……我多說又有何益?」

  她心中雖有一千一萬個要表白真相,但見左冰目光炯炯逼人,忽然有一種受辱的感覺,再不肯如此低聲下氣出口了。

  左冰适才話一出口,心中也極為吃驚,暗忖自己怎麼會變成這種狹窄計較之人,兩人心中有事,默默然再也談不下去,過了一會,淩姑娘幽然走了。

  船上吃飯很早,下午傍晚時分,淩姑娘吃完飯一個人站在甲舨上觀看夕陽,左冰站在不遠之處,想上去搭訕說話,但他少年性子臉嫩,徘徊數次,總是不好意思去找淩姑娘談天。

  那夕陽愈來愈下去了,海上一片金光赤練,壯麗美觀,那太陽雖是光茫萬丈,但漸漸地終被無邊海洋吃蝕,天光慚慚暗了,海風漸吹漸冽。

  左冰抬眼只見前面眼界之處隱然顯出一塊陸地,過了一會更是清晰,那村上炊煙嫋嫋而升都看得見了。

  淩姑娘再也忍耐不住,回頭低聲叫道:「左公子,咱們到家了。」左冰連聲應道:「到家了,到家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