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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清晨的溪水十分冰涼,左冰伏在溪邊將臉泡在水中,只覺頭腦一陣清新,心中忽然想道:「看來這世上還有真正不能忘懷的痛苦,我為什麼會覺得痛苦和快樂都是一時的,時間過久了,便忘得乾乾淨淨?」

  轉念又想到「錢伯伯」在自己兒時所說的話:「你學武成就猶在我之上,但非有一天,你自己覺得應該練武,才會專心去練別人是不能勉強你的性兒。」

  左冰心暗自問道:「我這算什麼性兒,混了二十多歲,又有什麼值得別人留念的?」

  想到高君集那深刻的痛苦,孩子般的真情,從一個手握兵符的將軍臉上流露出來,對於自己因循苟且,簡直覺得可恥了。

  左冰蹲在溪邊胡思亂想,一會旭日初升,水中多了一個日影,流光閃爍,似真似幻,左冰胡思亂想一會,心中若有所悟,當下無精打采,站起身來,只覺腹內饑餓,原來自昨午到現在還未吃飯,來時記得不遠濱江有家酒肆,便大踏步前去,飽食一頓,沿江而上,走了半天,竟走錯了路。

  左冰心中倒不慌,正要穿過一處林子,忽然人聲嘈雜,左冰輕步走前,只見林中央是片廣場,高高矮矮坐了幾十個江湖漢子,其中一個五旬老者,站在圈中比手畫腳的說著,眾人中有的吆喝助威,有的反對爭執,鬧得不可開交。

  左冰好奇心起,躲在一株樹後看熱鬧,只聽見那老者高聲的呼喝道:「本幫主已決定,各位香主還有什麼話?」

  人叢中一個三旬左右中年漢子站起身來,左冰只見他滿臉悲憤之色,激動以極,好半天才說出話來道:「飛帆幫歷來行俠仗義,幫中都是鐵錚錚好漢子,幫主,我甘雲寧死不願認賊作父。」

  另一個漢子站起來道:「甘雲,反抗幫主罪該如何?」

  那甘雲沉痛的道:「幫主,請您再想想歷代幫主建幫之艱,這……這……」

  他說到後來,竟是泣不成聲,那幫主冷冷地道:「甘雲你敢漠視本幫主?」

  甘雲道:「甘雲至死不敢違令!」伸手拔出背後長劍,左冰只見紅光一閃,掉轉頭來不忍再看。

  那幫主臉色森森然不動聲色,他放目四周,目光淩厲攝人,這時人叢中又有兩個人一同站起,其中一人道:「幫主,你倒行逆施,本幫大好基業,必然毀在你手,你逼死甘大哥,不久你便會落得一般下場!」

  他侃侃而談,沒有絲毫畏怯,幫主冷冷哼了一聲,凝視那兩人,兩人一同叫道:「各位哥哥,小弟先走一步。」長劍一抽,雙雙橫屍地上。

  這時再無人敢反對,那幫主躊躇滿志,雙眉上揚,左冰心中一動,只覺這人動作極為熟悉,正思索間,那幫主已率領眾人走了。

  左冰走出樹後,望著那三具屍首,真是紛亂極了,他心中想到:「道不同不相為謀,既是意見不合,分手便是,又何必以死明志?那幫主不知要作什麼事,這三人白白犧牲了性命,並不能阻止於他、」

  但見那甘雲雙目怒睜,面上表情悲憤已極,真是死不瞑目了,左冰忖道:「如果我有白大哥那等武功,只要一出手便可阻止這場悲劇,但我現在只有眼看它發生,這次回去,便向大伯請教武功吧!」

  他心地慈善,當下挖了三個洞,將三人草草葬了,又對墳堆行了一禮,心中悵然邊走邊想:「古人動輒一死以諫君非,我總以為是史書喧染,想不到見諸今日,而被諫的不過是一個幫會頭子,這……這不是太不值得麼?」

  他那知道江湖上幫會幫規森嚴,為幫會拋頭顱灑鮮血,那是理所當然,人人敬重的行為,至於幫主威嚴,那便更不用說的了。

  他默默地走著,心中感情不斷衝擊,多年來一向自以為是,養成了得過且過的習慣,眼下似乎有些不對勁了,他想:「為什麼人要認真,凡是退一步,不就解決了麼,那高君年紀輕輕,便成一方重將,為了一個女子,卻絕望傷心,那樣子似乎永遠不再歡樂了,其實人不都是要死麼?只是遲早的問題,那麼早死也便算不得什麼了,這三個人阻止他們幫主,便用命去拼,這是對,還是錯,我難道還忍心笑他們傻麼?如果他們是對的,我便成了天下最無情無義的人了。」

  他信步而行,回想自己這廿多年,忽然巧妹那多情的眸子又浮了起來,他連著欺騙巧妹幾次,起先還有些內愧,過後便真的不顧了,如果再碰到什麼有趣的事,那更是忘得一乾二淨了。

  左冰不斷地走,不斷的思想,只覺自己像行在茫茫大漠中,沒有一點指引和攀附,便是情投意合如白大哥,自己也可能在過些日子後,將他忘得一乾二淨,了甚至懷疑像錢伯伯,父親溘然而去,自己哭不哭得出來也成問題。

  「這算是什麼人?這不和禽獸一般麼?」

  他想到這個結論,心中不斷狂呼道:「我要改變自己,我要認真去做一件事,第一件便是去練武吧!」

  黃昏的時刻,他終於走到一處大鎮,倒在客舍床上,默默使他似乎決定了很多事。

  就這樣,左冰的一生改變了,誰又會想得到這漫不在乎對於人生像遊戲一般的少年,日後會成為支配武林命運的人物,世事是多麼不可預料!

  ▼第二十一章 天算人算

  河水在夜裡黑得如同墨水一般,左冰望著墨水中自己或隱或現的倒影,心中的思想就像激流一般,一會兒一瀉幹裡,一會而阻塞而滯,他敲著自己的後腦,始終無法整理出一個頭緒來。

  他一舉足,踢起了一顆小石子,「咚」的一聲浪人了河中,濺起幾點水花,然而就在這時,「咚」又的又是一聲,又是一顆石子被拋入水中,左冰吃了一驚,他猛一回頭,直駭得他魂飛魄散——

  只見一個身軀直挺挺地立在他身後,那個身軀足足比錢冰高出三尺有餘,乍看上去倒有兩個人的高度,尤其駭人的是那人穿著一身磷光閃閃的白白長袍,頭上紮著一圈五花十色的雉毛,腰間系著一串胳骷頭骨,一動也不動地瞪著錢冰。

  左冰駭然倒退了三步,他的足跟一涼,便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水中了。

  他不敢再動,只是心駭無比地反瞪著那個一語不發的巨人。

  忽然,那人開口了,左冰只覺那人的聲音低沉得仿佛是口巨鐘:「你是什麼人?」

  左冰不知該怎麼答,他囁嚅了一陣,忽然反問道:「你——你是誰?」

  那人冷冷道:「你走近一些讓我瞧瞧。」

  左冰緩緩從水中走了出來,那人忽然手一招,左冰只覺一股強勁無比的掌力從四面八方雜亂無章地直撞過來,他心中緊張,根本不知該如何躲避,正在這時,那人一抖手,掌力全收。左冰不禁又是倒退一步,那巨人忽然道:「你快滾吧,是我認錯了人。」

  左冰心中著實摸不清這人是人是鬼,他心中暗道:「先躲開再作道理。」

  他一言不發,連忙匆匆向左跑開,他一口氣跑出二三十丈,忽一閃身躲入一塊巨石之後,那知他方才躲好,耳邊只聽得那巨鐘般低沉聲音:「叫你滾開,你就滾遠些。」

  左冰吃了一驚,暗道這人莫非腦後生了眼睛,他只得爬起身來,又跑出十多丈,悄悄閃入一片短叢灌木之後。

  那曉得他才躲好身子,那低沉的怪聲又喝道:「你這小子是找死麼?你是怎麼躲的?」

  左冰又驚又駭,正要爬跑來再起,忽然前面那怪人大笑道:「好小子,你總算到了——一個人來的麼?」

  左冰聽那口氣又不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了,不禁大為驚奇,忍不住悄悄探出半個頭來向前看去。

  只見那怪人的前面不知何時已站著另一個人,只因距離過遠,看不出那人是什麼模樣,只聽得那怪人蝶蝶的怪喝聲:「聽說黃金大帥在你的手上栽了跟鬥,是也不是?」

  那對面之人似輕鬆之極,毫不動氣,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說了一句,什麼話左冰沒有聽見,只聽得那怪人暴喝道:「好小子你居然還敢承認,你知道我是誰麼?」

  那對面之人又答了一句,左冰依然聽不見,但聞那巨高怪人道:「既然知道,還不自尋了斷麼?」

  那對面之人搖了搖頭,左冰不知他有沒有說什麼話,只見他忽地猛一伸掌,竟然先向那白袍怪人動起手來。

  左冰微一思索,暗道:「是了,這怪人必是約好了這人到這裡來決鬥的,先前誤認我就是他的對手。」

  只見那怪人一聲暴吼,雙掌直揮,那對面之人竟也絲毫不讓,硬對硬地和那怪人對起掌來。

  左冰距離過遠,也看不出那兩人的功力來,但是二十招之後,只見遠處那小河邊的樹木全都被兩人的掌力所折,枝葉滿天橫飛。

  左冰暗暗吃驚,心想這兩人的掌力簡直就如開山巨斧一般,心中不禁興起一個念頭,想要悄悄走進一些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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