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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小梅見錢冰累得滿頭大汗,那裡象錢冰昨天說得那麼輕鬆,心中十分不忍,那斧頭一起一落,她心也好象跟著起落止,心中數著的數目老早都亂了。

  她暗自忖道:「這樣的苦工,能賺多少錢呢?他……他生得如此……如此秀氣,受得了這種勞作?」

  林風吹亂了她的秀髮,他心中想著計較,只見卓姊姊從另一條小徑走到錢冰面前,錢冰一抬頭,微微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他很瀟灑拭了拭汗道:「這棵樹早上一定能砍倒。」

  卓蓉瑛嫣然一笑道:「我以為你走了哩,你有什麼困難?」

  錢冰含笑道:「本來是有困難的,但現在沒有了。」

  卓蓉瑛道:「這話怎麼講。」

  錢冰道:「我賺足了川資,一切問題豈不都解決了?」他說完又揮動巨斧砍了兩下道:「對不起,我還要趕工哩!」

  卓蓉瑛無話可說,站了一會轉身便往回走,小梅心中想:「原來卓姊姊也認得他,可見他是很……很引人注意的,但卓姊姊為什麼不幫助他?」

  她心地極是純潔,只道見人困難便該幫助,根本沒有想到其他問題,別人是否能夠接受,那就更不在考慮之內了。

  她在和卓蓉瑛回家路上,心中打轉好了主意,笑顏逐開,中午時光,乘大家休息時,悄悄又溜到林中去了。

  下午卓蓉瑛邀她到鎮上去買東西,小梅推說有事,卓蓉瑛道:「上次我們每人縫了一件絲夾襖,不是講好今天去取的麼?你如不去,如果做得不合身,可別怪我。」

  小梅央求道:「卓姊姊,我今天實在有事,你一人去取吧!」

  卓蓉瑛道:「我實在想早一點看你穿那新衣好看的模樣,好,好,我替你順便取回來。」

  小梅囁嚅道:「卓姊妹!我……我……不想要……要那衣服了?」

  卓蓉瑛道:「什麼?你嫌這鎮上手工不好麼?那裁縫頂有名的,是北京來的裁縫師傅哩!」

  小梅臉漲得通紅,說不出理由,卓蓉瑛道:「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做了的衣服總不能不要,我替你取回來便是了。」

  小梅鼓起勇氣堅決地道:「卓姊姊,那不行!」

  卓蓉瑛見她態度一本正經,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瞧著她的小模樣,實在無氣可施,歎口氣道:「你真是磨人精,你心裡到底想些什麼,我一點點也不知道。」

  小梅萬分抱歉地道:「過幾天我們再一塊去拿,卓姊姊,我一定陪你去。」

  卓蓉瑛雖是一萬個不瞭解這異想天開的姑娘轉著什麼念頭,但看著她的央求,也只得罷了。

  小梅道:「我爹爹說我是一個小孩子便該穿得樸素一點,不然就不倫不類了。」

  卓蓉瑛想了想道:「不管你怎麼胡說八道,但只要看到你誠懇的臉孔,我只有覺得它有道理,你是個小孩子,這話倒是不錯,不然怎會有許多古裡古怪的念頭。」

  小梅伸伸舌道:「對不起,對不起!」卓蓉瑛悠悠地道:「小梅你怕長大,可是有一天你得真正長大,怕也是沒有用的。」

  小梅心中暗笑:「我那裡伯長大,我巴不得長大成人哩!」

  兩人閒聊了好半天,卓蓉瑛找爹爹去了,小梅心中十分高興,她偷偷從懷中取出一個小銀錠忖道:「我現在只有五兩銀子了,那絲襖卻要十兩,我可買不起啦!等爹爹來再說吧!」

  她心中想:

  他定是個落魄書生,大概考運不好吧,落第又無錢返鄉,這才出此下策,他這返鄉一定會埋頭苦讀,明年金榜登科,說不定是個狀元也不一定,那時候金轡遊行,萬人爭看,他一定會想到目下之窘。但他如當了狀元,可是大大名人,不知我還能見到他不?

  想著想著,好象這些事情都是真事,眼睛不覺潮了。

  這時日近黃昏,炊煙四起,小梅走到房裡,只聽見卓蓉瑛姊姊正和卓伯伯爭吵,她本不願意聽別人父女之事,但隱隱約約之間,聽到卓姊姊聲音哽咽,少女好奇,不由駐足去聽。卓伯伯壓低憤怒的聲音道:「蓉兒,你難道對他還存留戀麼?」

  卓姊姊哭聲但很堅決地道:「我從前救了他一命,決不能見他死在爹爹手中,不然我當初何必救他?」

  卓伯伯道:「他到處惹禍,就是不死在我之手,也必死在別人之手。」

  卓姊姊道:「如果死在別人手中,那是他的命運。」

  卓伯伯長歎一聲道:「咦!蓉兒,蓉兒,你這凝情任性的性兒,就和你媽媽一樣,罷了!罷了!」

  卓姊姊道:「謝謝爹爹!」腳步聲起,小梅知道卓姊姊回她房間去了。

  小梅似懂非懂,忽然聽到卓伯伯蒼老的聲音道:「情劫害人,一至於此。」

  吃晚飯的時候,小梅見卓姊姊位子空著,她跑去了看那碧珠鳥兒也不在欄杆上,便知道姊姊又去敢步,她見卓伯伯何伯伯臉色都異常沉重,不知怎的,心裡也跟著沉重起來。

  她吃了碗飯,再也受不了這種氛氛,站起身道:「我去找卓姊姊去。」

  她先回房去加件衣服,才一推開門,只見床上放著一個紙盒。她好奇的打開紙盒,裡面裝著一件絲襖,正是自己打制那件。

  她呆了一呆,又見衣襖旁邊放了好幾個元寶,她仔細一看,正是自己中午偷偷塞在錢冰枕頭底下的銀兩,九十五兩一點也不少,元寶下壓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小梅姑娘: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種困難,謝謝你的美意。」下面是錢冰的名字。

  小梅只覺滿腹委屈,幾乎哭了出來,看看那新夾襖,真恨不得撕爛掉,她心中想:「一定是他聽到我和卓姊姊談話,他聰明得緊,所以立刻聯想到我沒錢去取衣物。」

  一時之間,她好象被人侮辱了,又好象看到錢冰在拼命作苦工賺錢,她想了半天,愈來愈是糊塗,自忖道:「難道人就不該互相幫助?他為什麼要拒絕我的好心?我這絲襖有無均可,又有什麼重要呀?」

  她悶悶的走出莊門,不由又走到林子中,才入林不遠,又聽見碧珠兒清脆鳴叫,知道卓姊姊就在近處,正想呼喚,忽然左邊不遠之處,一個淒清的聲音念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聲音愈來愈低,淒涼之處,真令人愁腸寸斷,小梅忽然悲從中來。一生之中,她是從來沒有如此煩惱過的了。

  她原本來找卓姊姊,可是這時心情沉重,什麼也不想做,站在林中凝凝出了一陣神,又茫然走了回去,心中卻暗暗地道:「明天我一定要還他代我取衣的銀子。」

  然而明天她卻無法還了,錢冰懷著異樣的心情,大踏步地離開巨木山莊,他下一個目的地該是武當山,要尋訪天玄道長了,但是——

  第二天巨木莊主卓大江發現樹上多了一個標記,他陰沉的取了下來,一言不發,臉色冷得嚇人。

  且說錢冰在小鎮上投宿了一晚,次晨向南走去,那瘦馬經過一段時間休息,跑起來甚是精神。

  走了十幾天,這日到了江西南昌,他一路上每天行走,沒有休息過,已是僕僕風塵,天未黑便落了店,他囊中不豐,只敢住在小客舍中,揀了一間比較乾淨房間,梳洗一番,倒頭便睡。

  這一睡睡到兩更時分,忽聞隔壁一個女人呻吟之聲,先還是微微發聲,後來忍痛不住,喘息之聲愈來愈重,似乎已到了病危時機。

  錢冰沉吟一會,輕輕叩壁,隔壁呻吟之聲立止,但過了一會,忍耐不住又輕聲呼叫起來。

  錢冰再也忍耐不住,下床出門想到隔壁來問個究竟,迎面走來一個店小二,錢冰趕忙道:「這隔壁旅客有重病,快去請個大夫瞧瞧!」店小二搖頭道:「客官,這女客人夫君交代過,誰也不要進去打擾他夫人。」

  錢冰心中好奇,但想到人命關天,又追問了幾句,那店小二道:「已經好幾天這樣子了,客官您別擔心。」

  錢冰無奈,出店吃飯回來,走到隔壁房間,不由停了一停,並未聞呻吟之聲,心中略放,方一進房,忽然隔壁一個男人的聲音道:「巧妹,今天我可真的跟從上了,你放心,你這病保管藥到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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