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萍蹤萬里錄 | 上頁 下頁


  經過了不知多久,淩雲從昏迷中醒轉,眼前還覺茫然一片,腦中混混飩飩地,好似經歷過一次生死之線,攀然記起了那與他相搏的巨狼,還有後來隨瘋馬馳去的霞妹。

  天已經黑了,繁星閃爍明亮,原野上徐徐晚風吹著吹著,將一切凶煞氣息都吹跑了,淩雲只覺腦上濕淋淋,腥自異常,連忙反側一瞧,原來先前同他殊死搏鬥的巨狼正毗牙裂嘴地死在身旁,一條赤紅長舌,曳露口外,白沫四溢,正貼在他額旁。死狼醜陋的嘴臉使得淩雲怵目驚心,直想作嘔,一湧身坐起來,肩上脹痛欲裂,淩雲硬朗地咬牙撐住,眼中淚光盈盈,雖然他忍住沒有哭泣,然而僅只十二、三歲的孩子,再膽大心中也會有些膽怯,尤其又是孤伶價一個人。

  淩雲右手支著身子,仰起頭奮力叫道:「霞妹!你在那裡,狼已被我殺死了。」低啞乾澀的聲音在曠野上直傳出很遠,徐徐暖風吹來,但是沒有帶著回音。

  他再向四周圍一看,自己坐騎駭然倒斃在旁,五臟流於腹外,巨睛突出,全身被啃食得殘肉塊塊,母狼乳狼早已不知去向,月色黯黯四處萬籟俱寂好似只有淩雲一人活著的生物。

  淩雲眼看這肅殺情景,陡然如落萬丈深淵,全身冷汗直冒,毛骨驚然,費力地站起來,左肩的疼痛使得他不能不用右手捧住它。但見左肩上,皮開肉綻,深而寬的傷口黑黝黝直露出骨頭,雖然已大部分結上血癡,仍有絲絲血泊湧出。

  淩雲失血過多,臉色蒼白,拖曳著像千斤重擔般腳步,一拐一拐向前方走去,在這茫茫四處漠地上,這個渺小身影看來是微乎其微,緩緩地向前移動著。

  走啊,走啊,淩雲毫無目的地蹣跚著,順著鳳霞逝去的方向,拚了全身力氣撐持著,漸漸他氣息愈來愈急喘,臉上汗漬斑斑,兩腳也不再聽受意志支配,淩雲但覺一陣目眩神迷,一伏身躍在沙堆上,又不醒人事了。

  太陽東升,趕走夜晚黑幕,照著淩雲,他的臉是如此蒼血,氣息微弱,已是到生死邊緣。驀然一條灰兔,靜悄悄跑至他臉旁,兩個朝天鼻孔掀一掀嗅著淩雲,好像在讚美他明日的英勇戰績。

  正在此時東方突然響起嘹亮歌聲,雄壯而粗擴,雖然太過遙遠,詞兒聽不清楚,然而輕快有節奏的拍子,仍清晰傳過來。

  淩雲昏迷中直覺是天上使者,來渡自己飄渺靈魂,心中顯然有些害怕驚喜的幻覺。

  漸漸地平線上揚起漫天黃塵,十數騎健馬,載著豬罷歸來的勇士,急馳而來。

  這十餘騎正是烏拉族中勇士,這次先返部落是因為發現今年野狼特多,回族去搬運箭矢,以補不足。

  且說裡面有一個忽金蓮者乃是名威手下一個得力親信,在急馳突然瞥見沙波上有一個黑忽忽東西好似人體,立刻向同伴招呼一聲領馬沖上抄玻,好奇地想瞧一瞧是什麼?

  忽金蓮上了抄坡後,一看原來是個幼童倒在地上,氣息奄奄,肩上碗大傷口已紅腫發炎。本來這類事情在此處經常發生,司空見慣不足為奇,忽金蓮一瞧即知是野狼所為,坡下同伴們都等待著忽金蓮並沒有上坡來察看一下。

  驀然坡下騎手們聽得忽金蓮叫道:「快上來,這小孩是『回春手』之子還未斷息,趕快將他抬回去。」

  大眾一聽竟是『回春手』之子,莫不爭先恐後奔上來,憂急神色溢於顏色。如果這倒地童子儀是個普通家孩子,這些勇士們可能根本不理會,最多眼看他傷勢沉重,氣斷欲亡或者大發慈悲賞他一槍使他加速死亡免去無邊痛苦,更何況是沙漠上人們屍體無需埋藏,天上禿鷹地上豺狼正是最好清屍者。

  且說眾人發覺這垂死的童子,竟是『回春手』唯一愛兒,不禁大為慌急,忽金蓮連忙取出些刀傷用的草藥撒在淩雲傷口上,脫下外衣將他輕輕抱起。小心地跨上馬隨隊馳回族落。

  這時『回春手』楊守德正煩躁不安地徘徊於帳內,心中恐慌惴惴,雖然石威已派出多騎追尋兩小蹤跡,但一天來,連連回報俱是毫無蹤影,而淩雲是他獨子怎不使他痛心欲絕。

  石威也為著愛女擔了很大的心事,親自騎了馬,率領部下追尋于沙漠,然而黃沙浩浩,要發現兩個小孩談何容易,奔波了一天頹然而返,滿臉風塵勞頓,使他看來似陡地蒼老許多。

  且說楊守德局促不安地搓手徘徊帳內,突然聽得帳外喧嘩聲起,有著許多驚奇地發問聲朝自己帳幕走來,楊守德連忙掀開帷幕出來,只見一大群人尾隨忽金蓮身後急步而來。

  在忽金蓮懷內正擁著個小孩,楊守德一看此幼童正是自己失蹤兩天的愛子,驚叫道:「忽金蓮,你在何處尋到他?他怎麼了?」

  忽金蓮淒然搖搖頭,閉口不答,在他認為淩雲已是無救了。

  楊守德沖到忽金蓮身旁,輕輕揭開衣領,眼看見愛兒肩上的大傷口,立刻「啊」叫起來。連忙囑咐忽金蓮將淩雲抱至帳內抬上。

  守德診治過比這傷更重的病人,但從沒有這次緊張,他左手微發抖拿著濕布慢慢將淩雲傷口洗滌乾淨,細細把了一番脈,才長長噓了口氣。

  守德說道:「還好!雲兒天生體質過人,現在尚能有救,忽金蓮將我藥箱拿來。」

  「回春手」拿出把小銀刀,在燈上燒了一番,輕挑細利將淩雲傷口周圍腐肉除盡,露出了鮮嫩內。立刻守德敷上一層生肌靈藥,很快速地包紮好淩雲傷口。

  旁觀者目注著楊守德熟練地處理完畢,都松了口氣。

  守德抬頭道:「忽金蓮,你在何處尋到他,霞兒可同在?」

  忽金蓮連忙將經過情形告訴他,只是他卻不知鳳霞尚也同時失蹤。

  回春手暗歎一聲,從淩雲傷勢看來,鳳霞一定凶多吉少,知道忽金蓮尚未回過族落,立刻吩咐備馬到石威處去。

  石成一聽稟報「回春手」楊守德到,慌忙迎出。

  楊守德見著石威真不知要如何開口好,忽金蓮在旁講述一遍經過,石威聽後黯然神傷,不過也無法可想。

  過了十多天,淩雲之傷勢逐漸好轉,石威、楊守德也從他口中得一切事故之本末,看淩雲所受創痛已足以懲戒了他,他不忍再行責備。

  一個月,二個月……淩雲外表一切又變回原樣,結實而聰明,然而內心深處卻受著無邊痛苦與悔恨——溫柔,美麗的霞妹,從此就沒有回來——雖然石威、楊守德儘量避免在他面前提起鳳霞,反而不斷安慰他,但是這對他是於事無補的,對自己行事之孟浪無智產生了深深的愧疚。

  每天他騎馬巡遊於浩浩沙漠,總盼望有一天,在黃沙垠垠之中瞥見一個活潑、明媚的倩影,出現在自己面前,輕喚著:「雲哥!雲哥。」

  楊守德自從淩雲痊癒後,眼看其愛子成天無目的地遊蕩著,眼神渙散,失魂落魄,內心的痛苦也不下子淩雲,並且或有過之,因為至少他在淩雲面前還得勉強裝出笑臉,親聲安慰。

  轉瞬間七月已至,石威派出追尋鳳霞的騎士,都陸續歸來,每個人帶回的資訊僅是無聲之嘆息,淩雲每次都是在旁靜靜地聽著,然後搖搖頭走開,當派出之最後一個回來,仍是毫無訊息,石威、楊守德完全絕望了,只好聽天由命,讓天來決定這一個無辜女孩的一生吧!

  而淩雲呢……

  「黃河百害,唯當一套」這諺語人人都知道。

  且說這一日河套地方「五原」鎮上,民眾來往熙熙攘攘熱鬧非常,各人忙碌著自己生活,對身旁一功事務都不太注意,也沒有餘力去注意。正在這晨午之間,在往來人群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小丐兒,然細細看來不似丐兒,間雜在華取輕裘商賣行人中間是那麼不順版,但是誰也沒有理會這一點,仍各自行自己路。

  那乞兒衣著樓檻,滿臉泥汙。兩目四處遊視,似在尋找某些失落之東西,企望而迫切之神色,雖油污敷面,仍掩不住一勝英挺威武氣度,兩袖高挑,露出虯粟臂肌,已像成年人般粗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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