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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安明兒提起濕淋的孩子,見那孩子凍得臉孔嘴唇全紫了,她生性隨和慈善,當下也不顧郊外寒冰,脫下皮裘替孩子披上。

  眾孩子只覺眼睛一花,眼前來了個白衣如仙的女子,都怔怔地瞪著一雙小眼直瞧。安明兒柔聲道:「不准再打架了,快送這孩子回家去。」

  眾孩子宛若未聞,眼光只從安明兒頭上瞧到腳下,又移到莊玲身上,安明兒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還有幾分沾沾自喜之感,孩子雖小,但人生性愛美惡醜,竟捨不得移開目光。

  忽然一個孩子似乎想通了一個問題叫道:「我知道,我知道,兩個姐姐不是人,是山上的神仙姐姐!」

  安明兒笑道:「別胡說啦!都回家去吧!」

  眾孩子一個個點頭,竟十分聽話,依依不捨望著兩人,慢慢走開,先前打作一團所搶的魚也沒人要了。

  安明兒心中好笑,她走前拾起鯉魚,已自凍成硬塊,她將髮釵拔下,收入袋中,一陣寒風,她皮裘已除,衣著單薄,不由打了個寒戰。

  忽然背後一個清越的聲音道:「小姐真好本事,我真是捨近求遠了。」

  安明兒一驚回頭,只見數文外停著一輛馬車,那駕轅的人帽子低壓,連眉毛都蓋住了大半,卻是面容白皙,氣派昂藏。

  安明兒喜道:「李大哥,原來是你啦!」

  那駕車的人哈哈一笑,順手除了呢帽,正是總督府中軍師李百超,他向莊玲作了一揖道:「不意在此又遇兄臺,小弟心喜不已。」

  莊玲臉一紅,安明兒暗暗好笑,李百超又道:「衣無人換,愁無人憐,醉也無人管!」

  莊玲知他在取笑自己,心中惱也不是,氣也不是,只有白他一眼。安明兒道:「李大哥,你回城中去嗎?就請相煩載我們一途吧!」

  李百超下馬將後面車門開了,讓安明兒莊玲進入車內,他翻身上馬,鞭子一抖,雙馬疾奔,冰上一陣嘩啦之聲,有若凌虛御風,如飛而去。

  李百超縱聲唸道:「富貴如可求,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

  安明兒拉開厚呢毯子伸頭向李百超道:「李大哥,你求了多年富貴,目下還是執鞭之士,倒是這馬給你一趕,真像起了飛一樣。」

  李百超微微一笑,回頭道:「明兒!明兒!你小女孩家知道些什麼?你李大叔豈和你一般見識?」

  他平日和安明兒說笑無忌,甘青總督安大人原對他禮遇甚隆,原來要安明兒以叔禮相待,可是他一直自居晚輩,安明兒見他年紀輕輕,從不肯以大叔相稱,久而久之,他自然矮了一輩,和明兒稱兄道妹起來,若說他年紀,確也只能作明兒大哥,比起明兒不過大了七八歲,只因終日運籌,看起來不由老了幾歲,其實他實在不過二旬五六而已。

  安明兒聽他叫自己明兒,心中大感緊張,忖道:「這稱呼萬萬不能讓他叫得順口了,不然我豈不憑空又多了個長輩,這個便宜卻不能讓於他。」

  其實她名字就叫明兒,她母親在她兒時喊得慣了,後來覺得如果改了名字,便顯得生分,是以便一直叫下去,她姆媽喊起明兒時,便會油然想起一個梳雙辮,圓臉大眼,雪白牙齒的小姑娘來,心中真是瀰漫著無限愛憐,不管明兒長得多大了。

  安明兒心念一動沉聲道:「百超,你最近馬不停蹄東奔西跑,倒底為了什麼,想必是鑽營富貴吧!」

  李百超一笑道:「好好好,算你厲害,你百超百超地亂喊,被總督聽到了,我可又有好戲看了!」

  安明兒道:「什麼好戲?」

  李百起道:「有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姑娘,端端地站著挨罵,眼淚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可就不敢流下來。」

  安明兒啐了一口道:「胡說八道!真是信口開河!你口口聲聲明兒明兒,我告訴姆媽去,叫她好好訓你一頓。」

  她口中說得輕鬆,心中卻大感惱怒,原來一年多以前,有一次一個守城姓余的青年參將怠忽職守,在禁衛時溜回家去看新婚妻子,不巧總督巡城被發覺了,守衛城門是何等大事,這青年參將自知罪大,性命難保,便自縛至總督府待罪,正好總督來了貴賓,匆匆訊問了數句,便命先押在府中牢裏,明日午刻斬首,總督自去陪貴賓去了。

  安明兒見那參將年輕可憐,心中大是不忍,待他被帶了出去,不由多瞧了他幾眼,那青年參將原來俯首認罪,並無半點怨懟求憐之色,這時見安明兒瞧他,不自禁也瞧了安明兒幾眼,眼中竟流露出淒涼留戀之色。

  安明兒待他被帶走了,心中愈想愈是不忍,她知參將看到她一定想起了新婚妻子,是以竟然留戀不捨,當下再也忍不住,乘夜裏將守總督府中要犯之牢官點倒,搜出鑰匙將牢門打開,放走余參將。

  事後總督大人發怒,她母親一再求情,這才重重責罵了她一頓,又罰她三個月之內不准出外遊玩,此事原本無人知道,想不到李百超竟會知道,看來當時自己受罰慘狀也被他看了個清楚。

  她想一句話反擊,一時之間卻是想不出來,不一刻馬車轉入大街,速度放慢,緩緩進了府門。

  安明兒賭氣和莊玲往內府走去,李百超笑吟吟道:「哈哈!小姐!今天李大哥可佔了上風了。」

  安明兒恨恨哼了一聲,邁步走入內府,才一進屋,安明兒已聽到父親的聲音,她心念一動,誰說換衣支開莊玲,卻偷偷溜到後室,輕輕一躍上了屋頂,伏行數徑,身子倒竄,勾在一處屋簷之下。

  她伸手輕輕點破窗上綿紙,只見父親神色凝重坐在大師椅上,母親倚著他坐,臉上帶著薄憂。

  安大人輕聲道:「夫人,目下一切都已準備好,兵貴神速,又貴奇襲。下官拜別夫人,午夜乘黑西進,全軍銜枚疾行,到時候只請不及再看夫人。」

  安夫人一言不發,忽然眼圈一紅哽咽道:「你……難道非要你親自出馬嗎?你十多年未臨戰陣,派百超他們去不成嗎?」

  安大人柔聲道:「夫人休要擔憂,此次全師盡去,總有三四十萬大軍,從前我西征時不過十萬帶甲之士,便能所向無敵,現在多了將近幾倍,還會有甚危險?」

  安夫人想了想道:「那時候……那時候,你是很年輕……很年輕的,騎在馬上就好像一尊戰神一樣……現在……卻……」

  她兩眼慢慢前視,說著說著就不說了,恍若又回到數十年前的情景,不由心神俱醉。

  安大人哈哈笑道:「夫人你這話便不對了,不說我安靖原寶刀未老,就是真的血氣衰弱,亦當老而彌堅,戮力王事,夫人你只管放心,此去多則三月,少則一月,一定班師而返,那時可得打擾夫人親手溫熱一杯酒啦!」

  他豪氣十足地說著,安明兒只覺父親一刻之間年輕了不少。安夫人道:「作一個軍人的妻子,又希望夫君勇敢殺敵,名揚天下,又希望他不要蹈險,這種心理,豈是你們男人理會得了的嗎?」

  安大人道:「此次出征,事關中國命運及我朝皇祚,這種大軍出擊,一個指揮失誤,那便是滿局皆墨,下官雖曾南征北討。可是帶部如此之眾,倒是從未有之事,是以不得不小心謹慎。」

  安夫人道:「你一路音訊消息,每天要著人向我報知。」

  安大人笑道:「這個當然,下官思念夫人,一夜之間,騎馬趕個兩百多里,來見夫人一面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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