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上官鼎 > 沉沙谷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白三光這人最工於心計,他倒也不是存心為天全教拼命,他對令狐真的仇恨,純是出於令狐真的高傲和孤僻。

  白三光何等老江湖,加以天性生就心眼兒密,他早就看出令狐真對天全教主有所不滿。要不然,上次大戰陸介和查汝安的時候,令狐真怎會臨時抽了後腿?

  但他就是天生的一副老臉皮,笑駡隨君為之,他被令狐真這頓搶白,照理說,以他的身份,早就應該拂袖而去,豈肯再以笑臉對人,但他也有打算,他想:「上次你曾坍我的台,下次我也抽你的腿,反正我白三光絕不會給你占了便宜就是了,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於是,他想到得意之處,他仿佛己見到令狐真喪身在他劍下,於是,他詭笑了一聲。

  雖然他的笑聲是如此的輕微,但令狐真何等精明,他聞聲暗暗納悶,因為,白三光要笑,也應該是怒極而笑,但這笑聲是得意之極的,這傢伙在搞些什麼鬼名堂?

  於是,令狐真暗自警惕,以後可要分外防白三光一著。

  白三光轉變話題道:「這次教主大概又有什麼計謀了。」

  令狐真神色之間,頗有些憤憤道:「那小子不當我們作自己人,管他怎地?」

  白三光心中暗喜,因為令狐真這話,充分顯示出他對蛇形令主的不滿,而他想報令狐真之仇,這是一個最好的機會,真是豈有此理:「難道我白某人會出賣他不成?」

  令狐真心中暗道:「難說。」

  但他嘴裡卻隨口應道:「反正咱們是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但他心中對蛇形令主的武功,卻也非常忌諱。

  白三光道:「嘿!我看老兄倒是有非常之志啦!」

  令狐真聞言,正中自己的心病,不由一驚,但他迅速悟到,此時自己絕不可沉默,他猛地轉身,佯怒道:「白兄,這話怎麼說?可要說明白些。」

  白三光雙掌一錯,想退身而又不好意思退,他不料令狐真會反目得如此之快,不由十分狼狽。

  令狐真腦海中迅速起了一個念頭,他想:「反正地處荒山,把這討厭的瘦皮猴幹掉算了。」

  但白三光的動作比他更快,他雙掌迅速由交錯而變為微揖,他略略施禮道:「不料老兄為人如此嚴肅,方才不過是一句戲言,尚請見諒一二了!」

  他這話不亢不卑,雖是道歉,其實是說令狐真開不起玩笑。令狐真也知他是一派宗師,能說這些檯面話已很難得了。

  況且令狐真為人雖是孤僻,但卻十分耿直,所以,當年只肯單鬥陸介,而不以群毆取勝,因此,他雖是十分嫌惡白三光的為人,但現下也並不願意殺之無名,況且,白三光的功力,也是頂尖兒的,他雖是自負,也不敢輕估對方。

  因此,他乘機下臺道:「白兄,我令狐真就是這副直板直眼,今後尚請多多包涵。」

  這話不啻是說:「下次少開玩笑。」

  白三光雖是難堪,他倒也不在乎,但他已嚇出一手掌的冷汗,只因地功力雖高,但若令狐真方才碎然出手,在如此貼身的距離之下,他是必無倖免之理。

  他暗自警戒,奔了半晌,忙笑道:「令狐兄,我走得乏了。」說著放慢了腳步。令狐真知他怕自己暗算他,而令狐真卻有傲然之氣,他根本不怕白三光在背後暗算,因此,他坦然地笑了一聲,雙袖背在背後,大步地往前走去。

  白三光迅即與他差了一步,他瞪著令狐真的背部,心中起了一個惡毒的念頭,他想乘勢解決掉令狐真,他知道如此相處下去對兩人來說都是彆扭.反正總要有個你死我活的時候。

  他怕驚動令狐真,便故意高聲吟詩,以減弱衣袖拍出的風聲,只聽他唱道:「十載飄然繩檢外,尊前自獻自為酬,秋山春雨閑吟處,倚偏江南寺寺樓。」

  其聲梟絕,入耳驚心。

  而他雙掌緩緩向前拍出,他恐令狐真察覺,雖有吟哦之聲為掩飾,但也不敢太急切。

  白三光猛勒自己力道,完全聚蓄在雙掌之上,只要貼近令狐真背後三尺之內,便往前一翻一拍,令狐真就絕無僥倖全命之理了。

  白三光生平不下萬余戰,缺德事也做了不少,但他平日再是鄭重其事,也不如今日這樣戰戰兢兢。

  他正吟完最後一字,雙掌也已遞到令狐真背後三尺之處。

  忽然,他發覺令狐真反背著的雙袖,迅速地鼓漲起來,好像裡面有一股激烈的氣流在鼓蕩著。

  白三光大驚,這是「藏派班禪掌」練到頂峰時的罡氣!

  他知道令狐真是有所準備了的。

  白三光大為躊躇,不知這掌是拍出去好,還是不聲不響地收回來?真是進退維谷,十分狼狽。

  他猛聽得令狐真哈哈大笑,笑聲驚驚震耳,直把作賊心虛的白三光嚇得幾乎心膽俱裂。

  笑聲方止,而那衣袖已鼓得像個圓球,在衣袖齊口處,隱隱約約地有一股氣流排出。

  令狐真頭也不回,大聲道:「白兄方才吟得好詩,『秋山春雨閑片處』端的是合於目下的情景啦!這杜牧的名句,尚有一截……」

  白三光正苦於收不回手,聞言忙笑道:「令狐兄見笑了,那下一截是——」

  他怕令狐真多問,忙吟道:「李白師詩水西寺,古木回嶽樓閣鳳,半醒半醉遊三日,紅白花開山雨中。」

  這次的聲音就不如上次了,有些不自在。

  令狐真忽冷冷地笑了一聲道:「幸好還有一截。」

  白三光忙雙掌交錯胸前,他以為自己的行動仍是不免為令狐真所察覺,他暗暗懊悔方才的魯莽。

  但哪知令狐真卻又說下去道:「要不然這些紅白花兒豈不是在自迎風招展了嗎?」說著,右手往路旁一指。

  此時,令狐真的袖兒又恢復了原狀,白三光方才舒過一口氣來。

  他順著令狐真的手往路旁一看,原來自己已不知何時奔到了山腳之下。而雨兒也早就停了。

  春天的山區,尤其是在雨後,更使人有著清涼的感覺。但這兩個武功絕頂的高手的心中,卻孕育著另一股令人心寒的涼意。

  沉沙之谷,險甲天下!

  這八個字在陸介的腦海中不斷地鼓響著。

  他站在谷旁的一塊大石上,兩旁是高達數丈的大岩石,而眼前,卻是風沙十丈,鬼哭神號的——沉沙谷!

  他眺望著谷中的孤峰,在烈日之下,沙流的上空,必定會盤旋著一股熱氣流,而孤峰之上卻是土石,因此周遭的熱氣流緩緩地上升,而孤峰上的冷空氣卻迅速地道入這空檔,於是,沉沙谷便終日有著神秘的旋風。

  相反的,在夜晚,山峰上的氣流上升了,而山下的氣流卻較冷。

  人類對未明的事,都覺得是神秘的,尤其是這件事發生在某一種特殊的情況之下——沉沙谷中的旋風。

  因此,陸介的內心激蕩了。耳邊的勁風像是在對他怒吼著:「天下第一!」

  他低下頭來,無言地凝視著腳下的黃沙,皎潔的月光從沙上反射回來,使人有的眼之感。

  但那的耀的光芒,在他衝動的情緒之下,卻整整齊齊地織成了一個光網,仍然是四個窠臼大字:「天下第一!」

  由這四個字,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師父,因為青木道長,曾是天下第一的武者,而陸介,現在更知道,青木道長現在也極有資格重得這四個大字。

  陸介的心中浮起了無限的悵惆。這並不是為了他們師徒倆都有問鼎武林第一的雄心。而是因為,服下了千年人參的青木道長是不告而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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