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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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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想起來,她曾在華山見過他一面,但她可不知道他便是她的丈夫——陸介。 那次,她多少對他有點好感,尤其是因為他曾救過自己一命,但她不敢在心中培育出對任何人特殊的好感,因為此身已非自有! 有時,她睡不著,她便開始幻想,她總希望把他想成她所見過的男子中,集每一人優點之大成,但她總會潛意識地把他想成一個有缺陷的人,拐腿、瞎眼、黃臉…… 她本來決定,如果他不合己意,她決定伴恩師終生,繼承她佛家衣缽。 然後,就是在會川縣的會面,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捨身救他,只是因為他叫陸介嗎? 她更不知道,自己為何有如此大的勇氣,當面告訴他,他就是自己苦苦找尋的丈夫。 在此以前,她曾深深考慮過,一旦見到他,自己將如何開口,萬一,他已結了婚,或者,他或許會出了家,那怎麼辦? 她只是為了聽說淩霜姥姥曾與一個名叫陸介的人有了梁子,她便上華山去大鬧一場,而也只是為了這陸介兩個字,她曾走遍天下。但她哪會想到,陸介竟會無緣無故地躲避她! 她將終生不忘那一刻,當她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妻子時,他那震驚的目光,然後,他一言不發地走了,她實在是羞愧得無地自容,她自覺已是一個棄婦! 未遇見他以前,她未嘗不想到出家過,但他為什麼又如此可愛!叫人不能忘他呢?因此,她內心燃起了一種火焰,她曾想到自殺,但卻被姚畹救了,現在,她只是憤怒,因為,沒有一個女人會甘心自己的情郎被他人搶走的,尤其是像她這般美麗的女人! 想到這裡,她激動地一揮馬鞭,那馬兒受了驅策,痛得長嘶一聲,放開腳力,如風般地往前奔去。 畹兒被查姊妹這一突然的舉動驚訝了,她高叫一聲「查姊姊」,也趕上前去,兩騎先後疾奔。 眼前便是一片林子,早被大雪蓋了個透,白白的,仿佛是白珊瑚樹,又像是一大塊刻上花紋的白玉。 忽然,一支響箭射向查汝明,這支響箭來得甚為陰毒,等聽到嗚嗚的聲音,那箭也已自到了眼前。 畹兒看得急切,驚叫道:「查姊姊!」 查汝明不慌不忙,玉軀微微半立馬上,櫻口一張,已將那支響箭咬定,畹兒急急趕到,見她扁貝玉齒之間,嵌著一古烏黑的箭頭,黑白相映,加上一張比桃花還紅的粉臉,煞是好看,畹兒心中暗暗羡慕不已。 那林子裡跑出十餘騎,個個皆是勁裝打扮的漢子,為首的那人在馬上鼓掌道:「好俊的功夫,我胡天鷂這廂有禮了。」 查汝明聽他口氣輕薄,再仔細一瞧,這人大約四十年紀,長得倒不十分難看,想來便是天全教的什麼分舵舵主了。 那人見她倆不作回答,自討了個沒趣,但眼前兩個妞兒,長得實在十分可愛,便對自己部下吃虧的理由,捉摸到十之七八,他面不改色地笑道:「在下入地龍胡天鷂,職掌沙河分舵,敢問二位尊姓大名。」 畹兒嫌他言辭不客氣,正想搶白他兩句,不料查汝明呸的一聲,把響箭吐向那人,眾人大驚,只因這箭來勢竟比方才還疾,那胡天鷂存心賣弄,裝出不在意的樣子,暗暗運氣,想用掌磕飛來箭,顯顯自己手段。 哪料這支箭甚是古怪,忽在他面前二尺,滴溜溜打了個轉,往下一落,正好掠過馬眼,射在馬腳前,那馬陡然受驚,一聲長嘶,便是一掀,卻把這個沙河分舵舵主掀在地下,一頭栽在雪地上。 那廝虎吼一聲,雙掌拍地,身形剛要騰起,查汝明信手一揮道:「畹妹,這廝是不是在演他那入地龍的絕技啦?」 這一揮,掌風過處,又把朝天鷂打了個跟鬥,其實胡天鷂再不濟,也不會一上手就如此丟人現眼,這千不該,萬不該,胡天鷂不該見色起意,兀自逞強。 姚畹左手虛掩櫻口,笑道:「鷂子入了地,頂多癩龍一條!」 那些天全教徒平素把分舵主奉為天人,哪料到全不是人家對手,一時倒嚇得不敢上前,怔在一旁。 胡天鷂也是個混出名頭的人,在沙河附近可也真有些字型大小,哪丟得起這人,但又自量不是人家對手,當堂氣結,這時跌坐在雪地上,滿頭滿身都是白雪,倒成了個雪人,他大叫一聲道:「罷!罷!罷!我入地龍又有何面目再見教中弟兄。」說著,拔出佩刀,往頸上就劃。 眾教徒大驚,但欲救己遲。 查汝明無動於衷,冷笑一聲。 姚畹見狀也吃了一驚,情急之下,施出張大哥所授的輕功,只見她自馬上往前掠起,有若脫弓之矢。 只因男女有別,她玉足微挑,已把那尖刀踢在空中,入地龍把不住刀,虎口震裂,他只當她倆還不放過他,罵聲連連。 姚畹接住尖刀,往他身旁一落道:「勝敗兵家常事,胡舵主又何必氣餒,我查姊姊便連你教中二大護法也鬥不過她,胡舵主,你可說是雖敗猶榮。」 她這句瞎吹的話,倒把天全門下給震住了,而查汝明芳心也蠻受用的。 不過查汝明仍冷聲道:「畹妹妹,這等天全賊子還跟他嚕嗦什麼,一刀一個殺了算啦。」 其聲音之冷酷,使天全眾人大吃一驚,那想到會出之於如此貌美的女子口中。 其實,查汝明這時正處於情緒極端不穩定的時候,她多少因為見棄于陸介而轉恨世人,尤其是天全教及蛇形令主,因為,他們使她遇見了陸介,而才會打破了她的迷夢。 但是,世人,尤其是姚畹,怎會瞭解她呢? 姚畹意外地望望她,再看看那些戰戰自危的天全教徒,和坐在地上的痛不欲生的入地龍胡天鷂,毅然道:「查姊姊,網開一面又何妨?」 這是她們結成好友之後,第一次的意見不合,查汝明驚訝地看看姚畹,她認為姚畹沒有為那些人求情的必要,雖然她內心也頗為自己剛才過激的行為有些歉然,但仍怒容滿面地道:「哼!隨你去!」說著,一鞭坐騎,刷地一聲,往那批天全教徒沖去,那些天全教徒譁然四避,查汝明本不再刁難他們,不過是為了奪路而走,但有兩人離她近些,一時閃不及,只見她玉齒用力咬住下唇,猛地抽了他們一鞭,仿佛一股冤氣,都發洩在這一鞭之上。 那兩人痛減連連,滾倒在地,鞭痕過處,大棉襖都被抽裂了,黑粗的肌膚上明顯地印著一條傷痕,便連裡肉都翻了出來,看上去真是噁心。 姚畹望著她的背影,歉然地對著眾人著了一眼道:「後會有期。」 她實在不知怎樣說才好,因為,她並不知道這些人中,頗有些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她是把每一個人都當作善人來看待。 她也跨上了坐騎,追查汝明而去。 才沒走幾步,忽然,她回頭高聲道:「客棧中的四位朋友,只要在他們左肋下三指處點一點便可治痊。」說著,揚鞭而去。 眾人默默地望著她離去,無人加以阻攔。 胡天鷂無言地低垂著頭,那尖刀仍插在身旁的雪地上。 畹兒策騎力馳,轉眼已出多裡地。 查汝明此時的心緒很亂,她不知道,自己何以會如此乖戾,也不知道,她為何會和畹兒鬧彆扭,因為她自己暗暗承認,畹兒的仁道精神是對的。 但一想到天全教門下的種種暴行,她又自認該得而誅之才快人心,因此,她又有些責怪畹兒的意思,她始終認為畹兒宅心太仁厚,在陰險的世俗裡,難免要吃大虧的,於是,她痛心地搖搖頭,卻不知是為畹兒,還是為她自己。 其實,一個少女,尤其是處於像她這種窘狀的少女,有時她內心的變化,便連自己也不可捉摸到的。 有時,她非常衝動,就好像查汝明剛才一樣,但這種衝動的原因,卻非如常人般的,是出於臨時的因素,而是心中久積下的因素,一時爆發起來,當然程度倍于常人,而更不能使他人瞭解個中原委了。 查汝明懊悔了,但空虛在片刻之間,又完全替代了懊悔在她心中的地位。 在未離師父之前,她未嘗沒有愉快而充實的生活,但當她致力尋陸介的時候,由於心中漸積的思念,使她產生的錯覺,以為這將是生命的全部,而當一旦發覺,這部分已不屬於她時,她潛意識地認為,生命已無其他的意義了,因此,她悲觀,她厭世,甚至她有些嫉妒世人,尤其是像畹兒這種天真而不知世憂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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