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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陸介的內心,不停地煎熬著他那強鍵的身軀,於是,他苦悶了,他敞開自己的胸膛,露出了飽經風霜的肌膚,也不管凜冽的寒風,在耳邊怒吼!

  他右手一揚,清脆的鞭聲,便劃空而發。

  那馬兒拼力地賓士著,地上不斷地增加了點點蹄痕,眼前,便有一個不大的集子。

  馬兒望見前面有了人煙,一聲歡嘶,愈發奔得快了。

  正在這時,兩乘快騎,由後面飛奔而來,掠過陸介車邊,馬上一人回首瞥他一眼,大聲對另一人道:「老大,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你瞧,這廝是誰?」

  陸介聞言,甚為耳熟,抬頭一瞧,竟是鐵筆秀士程綽和追雲狒羅迪宇兩人。

  武林三英中的神拳金剛黃方倫被陳介殺了之後,三英剩了兩個,聲望自然失色不少,江湖中也稱不上英雄好漢來了。

  陸介當他是架梁子來的,自己心煩得很,此時實在不願節外生枝,正在想避開算了。

  不料鐵筆秀上一勒坐騎,長笑道:「姓陸的別來可無恙乎?」

  追雲狒也放緩了腳力道:「老大別再客套,趕辦正經事要緊!」

  陸介聽他們口氣甚為友善,知道自己會錯了意,不禁赧然,但一時又知道如何說才好,只因他平時出言呐呐,不善交際,他不禁暗暗著急,心想,要是何三弟在身邊就好了!

  他們兩人何等江湖,哪有不知陸介心中所思之理,但自己既然不是存心尋碴子來的,而當年華山一戰,誤會已是澄清,豈能一味錯怪他人,忙接口道:「蛇形令主已下書華山派老武師雙龍劍王振飛,陸少俠可有意思來淌這趟禍水?」

  若依照四個月前的心情,陸介真是求之不得,但現在他不願意再去湊興,他永遠不會忘了那一幕——當他強使自己忘卻查汝明那淒幽的眼光,而舍她狂奔而去,他甚至連何摩都沒通知,他只想永遠離開世界,甚至包括他那私下慕念的畹兒!

  因此,他斷然地搖了搖頭。

  武林二英大出意外,「鐵筆秀士」程綽還沉得住氣,「追雲佛」羅迪宇年紀較輕,手中馬鞭猛地一揚,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大哥,走吧,人家可是天下第一的大俠咧。」

  陸介知道他們生了誤會,但他還未來得及說話,二人早已策騎飛奔而去。

  不過,就是他有機會解釋,他也不能說出苦衷,因為天下無人能相信,全真門下的弟子,會處處躲避一個女子,而遠走天涯。

  因此,他只是苦笑地揚起馬鞭,繼續他那漫無目的的路程。

  這時尚是午後不久,所以武林二英並未在村中歇腳,但陸介可不然,因為他本無所為,所以故意停了馬,免得再碰上武林二英。

  一宿無話,第二日早上,陸介打那唯一的小客棧中出來,正要套車上路,在他低頭捆綁馬肚帶的時候,無意中瞧見牆腳離地半尺處,有人以刀尖粗略地刻了一支寶劍的圖案。

  這圖案和手法,對他何等的熟悉,他不假思索便知,這是何摩和他所特有的暗號,而且是緊急的信號。

  他躊躇了,他想何摩可能遇險了,而他不知道自己應否去援助何摩。

  他木然地在雪花中默立了半晌,良久,理智終於戰勝了情感,他長歎了一口氣。

  他一下決心,便驅車順著劍尖的方向而進。

  一路上,他在一塊積雪的井欄上發現了第二度的信號,手法更是潦草,然後是在人山路旁的一塊巨石上,何摩用佩劍削去了大塊青石,除非積雪的形狀因此怪異,陸介還真不易發現他的信號呢。

  這種類似的留信,幾乎有十多起,陸介意味到,何摩一定是遇到了罕見扎手的強敵,否則絕不會如此,因此,他心急了,他一咬嘴唇,俊目滴溜溜地一轉,便躍下了車子,把馬兒解下來,拍拍它道:「馬兒,不是我存心要拋棄你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只是事情急了,下山去吧!」說著猛地在那馬上抽了一鞭,那馬兒仰首地長鳴了一聲,不知是為了肌膚之痛,還是為了要遠別主人?

  陸介望著它奔下山去,口裡喃喃念道:「它是一匹良駒!」說著,信手一揮,把那破車推入山谷之中。

  這時,他既沒了牽掛,眼前又是一片銀白色的琉璃世界,他忽然回想到馬車時代的生活,心胸中一陣翻滾,一股無名的熱氣在喉中盤旋著,於是,他不能自製了,他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嘯!

  遠處的山谷中,傳來冷冷不絕的迴響,但此時他早已展開了驚世駭俗的全真輕功,身形已在半裡以外。

  他這聲孕育著正派的精華長嘯,仿佛是春風驟臨,喚醒了這連綿數千里的深山大澤。

  在山腰的樹林裡,在那兀自豎立在寒風中的常青樹下,這時正有位女道士,坐在那裡奕棋。

  她們應該聽到了長嘯,但是又恍若未聞。

  這凜冽朔風,非但吹不動這兩個女道士,但何以竟連那區區棋子,也絲毫不能移動?

  仔細一瞧,這一老一少所奕的棋子,竟全是精鋼所鑄,而更奇怪的是,兩人所用的棋子竟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只見年輕的那個,正舉起一子,卻又決定不下放在何處,兀自還在猶疑著。

  年老的那個見她久未有動靜,便抬起頭來,冷靜地飄了她一眼,這銳利的目光,竟像利刀似地,使人不能仰視。於是,那年輕的道姑垂下臉去,她呐呐地說:「師叔,有人來了。」

  那道姑也不回答,只是冷酷地望著嘯聲起處。

  她的師侄忙把手中一子往盤上一放道:「吃!」

  那老道連棋盤都不看一眼,仍是不動聲色地道:「真兒,該去練功啦!明早再下。」

  那叫真兒的青年道姑,很迅速地察覺出她的師叔的怒頭,於是她惶恐了,她說:「師叔,您……」

  但是,老道姑比她更快,她早就知道師侄是要為來人求情,她冷冷地打斷了小道姑的話頭道:「你管不著!」

  真兒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她忙跪倒在地道:「師叔,人家不過是路經此地,你老人家又何必為難?」

  老道姑一頓足道:「你是指前次那崆峒派的小子是不是?」

  真兒大膽勸道:「您老人家表面上是為了他一路上跟蹤我而生氣,其實還不是為那書生在言語上衝撞了您?」

  那老道姑惱羞成怒,手中龍頭杖猛地一敲道:「誰叫他看不起我們武當派,便是你師父——掌門師兄來,我也不理他那麼多,我老婆子活了這一把年紀,還要受這種小孩子的氣!」

  真兒毅然地抬起頭說:「師父要弟子來勸師叔出山,共同探尋白石師伯的生死之謎。這事關係武林十多年來的疑案,須要各大派統力合作,師叔,您已和崆峒結下了梁子,豈可再啟爭端?何況您被那天全教的暗算,雙腿不便。」

  原來這老道姑正是當今武當掌門白柏道長的師妹靜石真人,脾氣最是古怪,哪會聽她師侄的言語,當下發作,只是冷聲說道:「你還不扶我回到現裡去!」

  真兒忙收拾棋子,她想:「希望那人不要走到這裡來就好了。」

  她哪知道陸介是沿著何摩的記號而來的……並不是令她擔憂的崆峒弟子何摩,她無可奈何地輕歎了一口氣,信手折下了一枝松枝,拍去了雪花,緩緩地扶著老道姑走出林子,那步步蓮足,在雪地上印了朵朵腳印,煞是好看。

  這時,陸介也正在察看一枝松枝……

  原來,他正奔到一個稍為寬廣的所在,只見地上積雪盈尺,何三弟的痕跡早已被大雪蓋了個透,如何能尋出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正在束手無策的時候,忽然見到地上斜斜地插了一枝松枝,從它截頭的地方可知,是被人用寶劍削下來的。

  他忙拔出松枝一看,這是技粗如手腕的樹枝,在盡頭的地方,竟有人用手指刻上幾個歪歪斜斜的字,字跡十分潦草,不像何摩平日手筆,但他忽覺自己十分熟悉這筆跡,心中更是奇怪。

  從那稱謂上看來,又非是何摩不可,陸介心中十分焦急,也無暇多想,只是暗暗記於心中,只見上面刻著:「二哥,密切注意老道婆!」

  陸介心想奇了,附近哪有什麼老道婆?莫非也是行路走過的?但一想又不對,因為何摩一路上都留下緊急記號,他豈會早就預料到在此地有個老道婆?反過來說,如果早有此強敵,而更奇怪的,何摩為什麼不早就留下暗記,說有個老道婆?

  他左想不對,右想也不對,這時,見到路旁有一株百年古松,心想,上樹去看看也不錯,他一蹬腳,便上了樹。他四處一望,便見四方的山腰上,隱隱約約地有個道觀,心中大喜,知道十有九不離譜,忙下了樹,徑往那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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