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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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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介覺得這老人有時候叫他少年人,有時候叫他小子,但是他還情願被喚為小子,因為老人喚他小子的時候,猶能從他怒態勃勃的臉上,尋到他昔年的本來面目,而喚他「少年人」時,卻透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孤寂。 老人忽然道:「你是個好孩子。」 那聲音竟然出奇地和藹,陸介覺得這聲音像是在他心田中激起無比的溫暖…… 那像是師父的口吻哩…… 老人又道:「你功力比你師父在這年紀時還要高些,昨天,你從鬼谷上跳落下來時,曾以先天氣功下擊,喏,你瞧瞧——」說著向崖下指了指。 陸介起身走到崖坡邊,向下一看,只見濛濛霧中依稀可見一個又大又深的大坑,這就是他的先天氣功所造成的了。 老人綴緩地道:「來日必是天下第一人。」 陸介焦急地反身搶道:「現在呢?」 老人雙目盯視著他,沉聲道:「現在?連我都不敢說是天下第一手!」 陸介暗道:「他不承認是天下第一手,卻自稱宇內第一劍,真是怪人。」 他大聲道:「明春,明年春天,我將遭到考驗!」 他頓了頓,臉上泛著光輝,繼續道:「我將上六盤山,和昔年的魔教五雄一戰!」 他一口氣將話說完,側目望瞭望老人,那老人微微點了點頭,似乎絲毫不感覺驚奇。 驀然,「噗」的一聲發自崖後,陸介連忙縱去一看,不禁驚咦一聲。老人道:「怎麼啦?」 陸介叫道:「那只巨鷹死了。」 老人飛身過來一看,只見那只巨鷹死在地上,方才那「噗」的一聲,敢情是這鷹屍從空中掉落下來。 陸介知這巨鷹兇猛無比,跳下一看,只見鷹屍當胸插著一柄短劍,直沒於柄,那柄是古銅色的,一面卻纏著一道道的金絲。 忽然陸介大叫一聲,飛也似地往「奈何橋」那頭奔去,口中叫道:「何摩兄弟……」 只見怪霧茫茫中,一點黑影從空中跌落下來,速度其快無比! 陸介施出了全身功力,身形真比流星還快地趕了過去,對空一看,那黑點已落近數十丈,可辨出是一個人,正是神龍劍客何摩! 陸介雙目血紅,大喝一聲,雙掌緩緩對空推出,一股柔和無比的先天氣功已然發出,在三丈高處布成一道先形的氣網。 何摩似乎已經昏迷過去,頭向下地跌了下來,飛快地觸上了陸介發出的氣柱。 這千余文高度落下的加速度,使得何摩的身軀宛如帶著數萬斤之力,先天氣功雖則成力不可思議,但是一來陸介功力不足,二來下墜之勢委實太大,何摩雖然跌勢減漫許多,但仍不免骨碎腦裂! 陸介雙目盡赤,卻是無可奈何,眼看何摩就得肝腦塗地! 驀然,一聲大喝傳來,那怪老人不知何時已到了身後,只見他也雙手一揚,一股無形柔勁當空推出,勁道之重,似乎猶在陸介先天氣功之上。 那何摩吃這兩股超凡入聖的合力一阻,硬生生把下墜之勢緩了下來,但聞嘶嘶之聲不絕於耳,何摩的外衣被這上下兩股絕大力道一壓,幾乎每一塊都寸裂! 「噗」,何摩跌落地上。 陸介連忙奔前,湊近一看,只見何摩面如金紙,左肩一處傷口,鮮血長流,但是呼吸卻其甚均勻。 陸介不禁長籲一口氣,喃喃道:「幸好何兄弟功力深厚,雖然昏迷,但卻一直閉住了全身要穴。他一定是來尋找我才跌下的,對的,這創口必是在空中遇上了那巨鷹相鬥的結果。」 他飛快地在何摩身上連拍十餘穴,收手之際,何摩悠悠醒了過來…… 他伸手在何摩腰間皮囊中掏出刀創藥,散在他左肩創口之上。 何摩緩緩睜開了眼,輕聲道:「二哥,咱們沒死吧?」 陸介心中忽感一酸,低聲道:「兄弟,你有沒有傷著內臟?快運氣看看。」 這時,那老人也走到陸介身後,他看到何摩的臉,忽然之間,雙目發直,身軀搖搖欲墜! 陸介驚叫道:「老前輩,你怎麼啦?」 何摩也瞪著老人,他雙目中射出智慧的光芒,似乎直看穿到老人的內心深處。 月華像清溪中的流水一般,勻緩地灑在大地上,照著那古怪不散的濃霧,益發顯得神秘。 岸頂上,那老人睡在左面,陸介睡在右面,還有一條黑影神秘地站起來,月光照在秀俊的臉上,正是那「神龍劍客」何摩! 他一面裝著均勻的呼吸,一面用上乘輕功緩緩地移動著,最後,他閃入了一個黑暗的山洞…… 靜極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 忽然,人影一閃,他又閃了出來,但是他並沒有走回睡覺,卻走向較遠的一端,在一片平坦的石壁前停了下來。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駢指如戟,在石壁上刻劃起來。 崆峒大力鷹爪的功夫名滿武林,何摩指上功夫非同小可,只見他手指刻在石壁上,石屑紛飛,如刀如斧。 月光照在石壁上,只見他手指飛快地動著,雙目凝神注視在指尖,寥寥數刻,一個生動的人像已刻了出來,他的手指絲毫不停,繼續刻劃下去。 漫長的夜過去了。 天邊,出現了一絲曙光。 何摩仍在刻劃著,他頭上豆大的汗滴落了下來,這凝神聚力於指雖然不算大費真力,但是顯然他已連續不停地工作了一整夜。 石壁上出現了一長條「壁畫」,從右算來,他現在正刻劃的該是第十二幅了。 他刻出的線條愈來愈流利,但是卻愈來愈淺了。 他食指一挑一勾,一個老人的面部已完成,他忍不住停下手來,望瞭望自己刻出的傑作,那老人兩目仰望天,天上有幾顆星星,老人的臉上現出無比的悔恨之色,那面容,竟然酷似睡在陸介身旁的怪老人哩。 靜極了,真有點令人覺得恐怖。 驀然——「天啊,真像極了!像極了!」 蒼老的聲音發自何摩的身後,何摩駭得大叫一聲,反身一看,正是那白髮皤皤的老人! 老人的目光像是突然呆鈍了,他緩緩地把目光移到何摩的臉上,忽然之間,似乎又是一個心驚,再次失聲叫道:「真像啦,真像啦……」 不知什麼時候,陸介也到了老人的身後。 老人像是癡了,他呆立在那裡,像一尊石像,白髮在黑沉沉的空際飄動著,平添了幾許難言的悲愁。 嬌陽升了起來,斜照在崖頂上,於是老人的白髮變成金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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