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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陸介一看,果然老人胸上傷痕斑斑,心中不禁大奇,張口問道:「老前輩,那是何苦呢?」

  老人臉上松皺的皮肉痛苦地抽搐著,他喃喃自語:「何苦?何苦?」

  陸介大聲接道:「是啊,您何苦呢?」

  老人右掌猛然一揮,那半截鏽鏈發出嗆啷一聲,他手掌「噗」地拍在身邊巨石上,那三尺見方的青色旋石登時被拍成粉碎。

  陸介心中一震,暗怔:「這老人好深的功力,只怕我用出先天氣功也不見得能夠如此——」

  那老人忽然怒叫道:「我不要人憐憫,老夫身負彌天之憾,要以肉體上之痛苦來沖談心靈上之苦痛……」

  陸介吃了一驚,心想:「這算什麼?每天讓那畜牲啄一口?」

  老人瞧了陸介一眼,怒道:「小子你不以為然嗎?」

  陸介用力點了點頭。

  老人大怒,卻沒有說什麼,過了一會兒,獨自坐下。

  只見老人捧著頭苦思,那骯髒破爛的衣衫隨風飄動著。

  過了半晌,那老人似乎越來越不高興了,抬起眼來一腳把一塊石頭踢出老遠,伸掌把一地石粉掃得滿天都是,口中還不住地咒駡著。

  他身邊沒有什麼東西了,他左右看了看,煩躁地抬起頭來對著天空罵道:「討厭的天,該死的天!」

  陸介覺得有些好笑,那老人已看到了,怒駡道:「媽的,我以為跑到這鬼谷裡來總不會有人來打擾我了,那知道,哼……」

  陸介心道:「這老人原來一定是個十分急躁的人。」

  那老人發了一陣脾氣,又緩緩坐了下來,萬分痛苦地抓著白髮。

  陸介忍不住問道:「敢問老前輩姓氏?」

  這句話倒像是提起了那老人的興趣,他呆呆怔了半天,忽然目中精光暴射,漫聲道:「算啦,老夫姓名久不為人所知,已經漸漸淡忘了,而且——」

  陸介看著他,靜聆下文。

  老人緩緩道:「而且我的名字實在太長了……」他說的時候,臉上泛著一種奇異的光彩。

  陸介奇道:「太長?」

  老人正經地點了點頭,頭頂上的白髮隨著上下蕩著。

  陸介忍不住道:「那麼,是什麼?」顯然陸介有些迷惑了。

  老人看了看他,沉聲道:「宇內第一劍!」

  陸介叫道:「這是名字?」

  那老人正色地點頭,目光中透著凜然的神情。

  忽然,老人怒吼道:「怎麼?你不服嗎?」他的長髯籟然,像是真怒了。

  陸介毫不退縮地答道:「有一點兒。」

  老人一躍而起,指著陸介大聲叫道:「咱們比劃比劃。」

  陸介坐著不動,暗道:「這老兒極是好動易怒,我慢慢總要把他心中之事套將出來。」

  口中卻應道:「就是我,不是你老的對手,天下自有別人能勝過你,豈能妄稱『宇內第一劍』?」

  老人怪叫道:「雖則老夫是十年前才開始練刻,但是自信天下絕難有人能用劍把老夫打敗,除非……」

  陸介急道:「除非誰?」

  老人望了他一眼道:「除非你師父重複功力,或許……」

  陸介搶道:「你怎麼知道我師父功力全失?」

  老人臉上一陣激動,大聲道:「怎麼我知?哈,就是我——」說到這裡,趕忙住口,陸介怔了一怔,暗道:「這老人究竟是誰?」

  那老人忽然一伸手,虛空向對面一棵大樹一拍,那大樹一陣搖晃,落下三四個大果子,老人雙手一撐,身子離地不及一尺地平平飛將過去,正好接住那幾個果子,伸手一撐,雙飛了回來。

  他揀了兩隻較熟的放在自己懷裡,把兩隻較生的丟給陸介,張嘴就吃了起來。

  陸介也咬了一口,也不知那是什麼果子,味道卻是甚佳,他吃了兩隻,腹中已飽,看那老人時,已一言不發地靜坐在那裡,雙目緊閉。

  陸介暗道:「這可憐的老人為他心中的恨事日夜折磨著,瞧他只一靜下來,臉上立刻露出極端的痛苦。」

  天黑了。

  陸介拾起地上的長劍,猛然想道:「我倒是設法回去的好……」

  一看那老人,似乎睡著一般,那皺紋密佈的臉上,竟流露出一股難言的威嚴,陸介竟然不敢開口相問。

  他抬頭看了看天,星星已經出來了,他心一橫,把劍插在背上,也盤坐著運功起來,事實上,他一連施用先天氣功,真力的確損耗過半。

  忽聞身邊老人顫聲道:「不……不是……我的錯,我……先前不知道啊……小眉,我不知道啊……」

  陸介吃了一驚,回首一看,老人是睡著的,只是臉上肌肉抽動著。

  陸介心想:「嗯,他在夢囈。」

  忽然靈機一動,他忖道:「也許能從他的夢囈中知道他的秘密。」

  於是他仔細聆聽著,但是老人不再出聲,呼吸聲愈來愈均勻,想是睡熟了。

  黎明的陽光,透過了那層古怪的霧氣,淡淡灑在石崖上。

  陸介睜開了眼,見那老人仍然閉著雙目,陽光照在他胸中上斑斑的傷痕,令人感到一陣心驚。

  陸介暗中輕歎道:「可憐的老人……」

  忽然,那老人開口道:「少年人,你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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