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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唐秋霞知道楊逸塵毒瘋韌愈,神經特別脆弱,不宜再多問,故而在說完這番話後,點了他睡穴。

  於是,楊逸塵在唐秋霞細心的照顧下,漸漸的痊癒,而且連精神也漸漸恢復正常,可是由於瘋症痊癒,往昔那段失戀的回憶,卻又如潮水一般,漫蝕著他的心靈,肉體的完好,並沒有使他愉快,內心的痛苦,卻使他更憂煩,整天默默不語,唉聲歎氣。

  而心地善良,初次戀愛的唐秋霞,在與楊逸塵相處日久後,愈發覺得從他身上散出來的,那股成熟瀟灑的男人氣息,特別迷人,她愈來愈被這種氣質吸引住!

  由於楊逸塵神志及毒病初愈,她不敢把心中許多想問的問題告訴他,避免他受到刺激,前功盡棄。

  同時由於楊逸塵的憂煩,她發覺他的本性並沒有江湖上傳言那般壞,於是她自己找了許多理由諒解他,她想:「他雖然對愛情有些不擇手段,但以他這種神態看來,他還是深具真性的。」

  於是她又想:若是自己並不愛她,何必多管他身上的感情糾紛呢?若是自己的確已愛了他,又何必把已經過去的事,再度提出來刺激他?愛他就不必計較他的過去,否則計較又有何益?

  在這般一想後,唐秋霞改變了原意,在楊逸塵面前,根本不提一些往昔舊事。

  楊逸塵當然更不會把內心的痛苦,向一個初見的少女說出來,他只覺得往事不堪回首,提又何益。

  在這種情形下,二人在相見時,自然都避免談及過去,把心事都悶在心裡,然而唐秋霞對他的感情,卻愈來愈深了。

  她那明如秋水的雙瞳裡,充滿了如火的情意,豔如桃花般的雙靨,猶如盛開的花朵,安慰著歷經滄桑的楊逸塵。

  漸漸地,楊逸塵也發覺了她對他的感情,萬千思潮,頓在心裡翻湧,他想回避,但由於還得繼續療毒,使他無從回避。

  何況,他想過千百次,為了與紀瑤屏的愛情,自己與老父及家庭破裂,昔日的戀人必已成為陸家婦,空情餘恨,還有什麼臉再返家呢?但不返家又有何處可以去呢?

  在這裡,生活是安適而恬靜的,自己創傷初愈的心靈,正需要有這一個家,過一段安靜的生活,以平靜記憶上的創痕。

  於是在這般因循下,楊逸塵安心地躲了下來。

  過去雖然是落寞的,令人傷心的,但現實卻是美好的,歡樂的,何況唐秋霞的容貌比紀瑤屏更美。

  而且這份美,包含了許多從別處無法得到的同情與瞭解,於是他憂患的外表,開始有了笑容。

  望著窗外院中競爭吐豔的花木,他漸漸地忘了過去,也忘了心底的創傷。

  人們在寂寞的時候,最易接受別人的情感,而楊逸塵正是如此。

  可是他怎麼知道,少林和尚為了找不到他的屍體,忙得天翻地覆,親生的兒子為他悲痛傷心。

  還有,昔日的戀人紀瑤屏,並未如他所想像的,已成為陸家媳婦,而且因為得到了兒子的報訊,又掀起了一段風波,這些都是他無法想像得到的,至於唐秋霞卻更料不到,因為對楊逸塵一念不忍,抱著愛情至上的心理,不計較他的過去,無形之中,使楊逸塵對一切真相蒙然不知,至造成一場更大的誤會,在不久的將來,付出了一份血淋淋的代價。

  四川唐家的後花園,特別幽靜而雅致,在楊逸塵恬靜地享受著久未享受的滋味,同時,紀昭洵也護著紀福的靈柩,風塵僕僕地趕回了破殘淒涼的終南老家。

  漆黑的蒼空,月圓如輪,可是紀家莊門口的石碑樓,在銀光清耀下,顯得分外的淒涼和荒蕪,莊內依然是一片漆黑,仿佛仍舊無人居住一般!

  一輛馬車,轔轔而來,停止在斑剝爛朽的莊門前,紀昭洵飄下了馬車,與車把式抬下了棺木,付了車資,目送馬車離去後,才長歎一聲,上前敲動門環。

  盞茶時刻後,大門呀然輕響一縫,伸出一頭烏髮及半邊臉龐:「誰?」

  「碧姨!是我!」紀昭洵見是母親的貼身侍婢碧玉,連忙招呼著。

  「啊!少爺這麼快就回來啦……」碧玉驚喜地拉開大門,跨了出來,當目光突然觸及門外端正地放著一口紅漆棺木時,神色頓時一變,立刻驚叫道:「少爺,你怎麼帶了一付棺材回來?紀福呢?」

  紀昭洵頹然而沉重地回答:「紀福死了!」

  碧玉的臉上頓時大變,急急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殺的?」

  紀昭洵搖搖頭,嘆息了一聲,說道:「碧姨!等一下我自會說,娘呢?」

  碧玉神色黯然,低聲歎道:「主母在房中正在獨自傷心呢!」

  紀昭洵怔然道:「是什麼事情,又使娘觸景傷情了?」

  碧玉恨聲道:「表老爺及一千親戚今天下午突然闖了進來,斥責主母厚顏苟生,竟欲逼

  著主母自裁!」

  紀昭洵神色一震,星眸中突地冒出一層怒火煞氣,問道:「就是狄英那幫人?」

  碧玉幽幽一歎傷心地道:「除了他們還會有誰?」

  紀昭洵恨聲罵道:「太可惡,太霸道,紀家沒有這種親戚也罷,碧姨,結果娘怎麼應付他們?」

  碧玉歎道:「主母還能夠說什麼呢?眼淚只能往肚子裡吞,她只有板著臉,相應不理。」

  紀昭洵心頭一陣難過,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母親的痛苦,他十分瞭解,假如自己處在母親的地位,又該如何呢?

  他心頭雖痛恨著「鐵扇書生」狄英,可是想到這裡,不禁也默然了,半晌才問道:「結果怎樣了?」

  碧玉回答道:「他們鬧了半天,因為失去了吵鬧的對象,才悻悻離去……」

  紀昭洵吐出一聲難以形容的長歎,才說道:「碧姨!幫我把紀福的靈柩抬進去吧,其實我們是冤枉受了十八年委屈,等下你就知道其中曲折詳情了。」

  碧玉目光中頓時露出太多的問號,但是她似乎感到詢問並不必急在一時,故並未追問,幫著紀昭洵把棺木吃力地抬到大廳。

  廳中空洞而幽黯,除了供案上一對燭火,亮著昏黃搖曳的火光外,一切是顯得那麼陰沉和死寂。

  紀昭洵把棺柩在素幔後放好後,出來已見母親站在陰沉的客廳中,她秀眸紅腫,但神色仍是冷漠而陰沉。

  紀昭洵急忙奔進撲地跪落,叫道:「娘……」

  下面的話已被咽住,淚水簌簌而下。

  紀瑤屏仍鐵青著臉,問道:「誰的棺柩?」

  「是……是紀福……」

  紀瑤屏秀眉一厲,峻聲問道:「誰殺的?」

  「是孩兒失手!」

  紀瑤屏神色一變,碧玉更是驚愕失色,但紀昭洵已開始說著自己這一趟出去的經過,把到三湘,聞訊上少林的遭遇,詳細敘說了出來。

  隨著紀昭洵的話聲,紀瑤屏的臉色,漸漸起了劇烈的變化,等紀昭洵說完,她臉上堆積了十八年的冰山,已經融化了,秀眸中充滿了淚水,目光悽楚地望著廳外漆黑的蒼空,喃喃地叫道:「塵哥……塵哥,想不到我居然誤會了你十八年,看來我們都是中了別人的陰謀奸計……」

  淚水像珍珠一般,滑過她蒼白的臉頰,一滴滴向衣襟上滴,接著紀瑤屏倏走到供案前跑了下去,紀昭洵也隨著母親伴跪一畔,只見她又喃喃地禱告著;「爹,女兒知道你恨楊家的人,但是請看在女兒面上,寬恕他們吧,女兒今後不得不修正報仇的目標了,否則徒然使得『落魂雙鈴』白老匹夫暗中竊笑。」

  說到這裡,語氣一轉,又道:「紀福,你一生忠心耿耿,臨到頭來,卻死在紀家人手下,我紀瑤屏母子愧對於你,今後僅只有當你是長輩,春秋祭禮,煙火不斷,以彌補我們愧疚之心了!」

  語語淒涼,聽得紀昭洵幾乎想放聲大哭,這時紀瑤屏側首呆呆望著兒子,倏然伸手擁緊紀昭洵,悲切地道:「孩子,我也愧對你……」

  紀昭洵依偎在母親懷中,流著淚急急說道:「娘,你辛苦撫養我這麼大,怎麼可以說這種話來……」

  紀瑤屏把兒子擁得更緊,歎道:「自你懂事以來,我做娘的哪一天給你看過好的臉色……

  孩子,老實說,以前娘雖疼你,也恨你……」

  「娘……」紀昭洵激動得淚水如扛河狂瀉,急急阻止母親再說下去。

  但紀瑤屏仍繼續地道:「……孩子,因為你太像你爹,所以娘看到你就勾起昔日慘痛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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