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祁鈺 > 七個面具 | 上頁 下頁
二八


  空明吐吐舌,不敢再說,智能道:「師父,您老人家也不用難過,就當它一場夢吧!我們師徒孫三人在一起,也沒有那一天餓著了。」

  清真不甘願道:「每天都要為香火金煩神,滋味又有什麼好?」

  空明直點頭道:「可不是,我們道觀太小,去的人總是零散一二人,那些人又吝嗇,時常啃饅頭是太也差勁,應該求變通。」

  智能叱道:「你別亂出餿主意,出家人吃點苦算什麼?」

  空明嗤笑道:「師父,別裝清高了,剛才您吃肉不也津津有味?」

  天黑,看不清智能有沒有臉紅,只聞他悻悻道:「好吧,你倒說說有什麼主意,可不許是犯法的。」

  空明見清真也看著他,得意道:「師父、太師父,我們出家人的生計全靠老百姓捐助,這為什麼有的廟香火鼎盛,而本觀乏人問津?依徒兒看來,本觀名氣不盛是最大缺失,應該散佈些謠言,說京城某某員外請太師父祈福,結果延命等等,就像這時我們不在觀禮,別人會起疑,回去時正好大肆宣揚,廣招信徒。」

  清真和智能面面相覷,智能道:「師父,這妥當麼?」

  清真道:「以後再說,為師必須見拾面具一面,知道史孝活得也不太愉快才甘心。」

  智能、空明不敢違抗,只有默然。

  收拾妥當想休息時,忽然一名頭髮衣著淩亂的書生踉踉蹌蹌走進來,見有人,嚇了一跳,宛如驚弓之鳥,道:「這裡有人?」

  空明沒好氣的道:「貧道等人看起來像鬼?」

  仿佛」出家人」這名詞讓他安心似的,書生慢慢走近:「晚生能于此休息麼?」

  智能頷首道:「請,這位公子因何夜裡趕路?」

  那書生即是拾面具,經人擄劫後放回,有如從地獄走了一遭回來,學會對人對事謹慎小心,不若往日以為每個人都跟他一樣善良,小心道:「晚生的孩兒寄養在別處,得知生病很重,心焦之下遂連夜趕路,打擾三位之處,望多見諒。」

  「無量壽佛!」清真道:「願神佑令郎。」

  在以前有出家人這麼說,拾面具會很大方添十兩香油錢,這時只有誠意道:「多謝道長金口。」

  空明察顏觀色,道:「施主趕路應該坐馬車,比行走快得多。」

  拾面具黯然道:「晚生不肖,不善營生,以致敗掉祖先產業。」

  「無量壽佛!」清真合什道:「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須知先人創業不易,更應該兢兢業業的守住,方是孝道。」

  拾面具恭順道:「多謝道長教誨,晚生拜領。」

  空明少年心性最好奇,問道:「施主在外地奔波,令郎寄養在親戚家麼?」

  拾面具見他們道士不像惡人,老實道:「不是,在東家,東家是名大夫,可以醫好犬子的病。」

  空明打破沙鍋問到底:「貴東家定是個好人,施主何處發財?」

  想了想,拾面具還是覺得說實話舒服,道:「敝東家秦寶寶,『金龍社』大當家的拜弟,人……」

  「哎呀!」

  空明怪叫一聲,捉住拾面具臂膀,撥開他散於面上的髮絲,仔細看清,果然有幾分像畫像上的史孝,一字字道:「你是不是叫拾面具?曾被人擄走的拾面具?」

  拾面具吃驚不小,清真、智能二人也湊過來細看,驀然,清真哈哈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一定是史孝的兒子,除了少他那種精幹氣度,那模子實在太像了。」

  笑了好一陣子,又道:「可笑史孝那種狡猾精明的人,會生出你這種軟弱無能的兒子,費盡心思得到的財產,全叫你給敗壞,真是現世報,可見老天有眼,不叫作惡之人富過二代。」

  說著又笑了起來,那是見犯人伏法式痛快的笑。

  拾面具一臉迷糊,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希望有個人來對他解釋這是怎麼回事,這些日子,他委實受了不少驚嚇,不願再遇上壞人。

  清真沒看到他有反應,喝道:「你就是拾面具!」

  拾面具楞楞的點頭,他不懂這位老道長為什麼變凶了。

  清真道:「不對,你應該姓史才是,你爹是史孝,至於你,我只聽你爹說過有一個孩子,卻不懂為什麼給你取名拾面具?」

  拾面具對這個問題已回答過千百遍,只好再說一次:「家父嗜面具如狂,所以替晚生取這個怪名,至於姓氏,確是拾而非史,有家譜可查。」

  清真悻悻道:「早該知道那種人說的話,沒一字可信。」

  心中有氣,看到拾面具更氣。

  多年來,心中早構思找到拾孝時,要痛責他不仁不義的行為,甚至臺詞都記熟了,拾孝聽時那副慚愧無地自容的神態,更不知幻想過多少次來滿足自己,現在,拾孝早入土為安,他的兒子除了外貌有點相像,性格可說南轅北轍,像一隻受驚的小鳥,想罵也沒勁,怎能不氣?氣拾面具懦弱,氣自己運氣太差。

  長長歎了口氣,清真不甘願就此放棄,道:「你爹在世時,活得快不快活?」

  拾面具驚覺這老道長很怪,道:「道長與先父有舊?」

  點個頭,哼一聲,清真催促道:「回答貧道的話。」

  拾面具在他怒視之下,緩緩道:「先父為人開朗,朋友極多,除了煩憂生意往來,素來過得很快樂,叔伯朋友極愛和先父結交,不時結伴出遊,晚生實不知先父會有不快樂的事情。」

  清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問道:「他沒有感到歉咎,或長時間把自己關在書房懺悔?」

  拾面具訝異道:「為什麼?先父並沒有做什麼虧心事。」

  喘一口粗氣,清真吹鬍子瞪眼:「好,好,姓拾的心夠狠,做了那樣的事,還能談笑風生,倒是我自生二十幾年的氣。」

  拾面具疑道:「道長何出此言?莫非先父曾得罪于你?」

  清真恨聲道:「那只老狐狸自不會將醜事宣揚。」

  接著便把事情說一遍,說到拾孝卷款而逃,更是加油添醋,繪聲繪影,數落他重財輕義,肥了自己瘦了別人,只是沒提到丹丸的來歷。

  一個人心中若根植恨意,未化解之前,任是修行百年,也成不了正果,還是俗人一個。

  可憐拾面具自幼苦讀聖賢書,這種席款而逃之事,可說是不能原諒的錯事,會發生在親身父親身上?  清真心中的怨氣出了一半,又道:「你一定不相信,因為已經死無對證,貧道只是不甘受騙,忍不住要一吐怨氣。」

  拾面具心中亂如麻絮,良久,道:「子女不問尊長之過,恕晚生先告退。」

  人家要走,清真也無法阻攔,只有自歎倒楣而已。

  就在智能安慰師父的當兒,小道士空明跑出去追上拾面具,道:「施主,你要找秦寶寶施主,就在南京城。」

  拾面具驚喜道:「真的?在那兒?」

  空明一拍胸膛道:「貧道帶你去,那裡有一個是我的好朋友,很容易見到人。」

  拾面具心中感激無以復加,誠摯道:「如果我有能力的話,一定會好好回報你們。」

  空明倒有些不好意思,道:「別客氣,走吧,不然他們可能又會到另一個地方。」

  拾面具有如航海者看見燈塔,毫不遲疑的跟隨空明而去。  「拾面具意外獲得鉅款,相信他會懂得珍惜。」

  秦寶寶和衛紫衣等渡過揚子江,騎馬要趕回」子午嶺」,寶寶著男裝和衛紫衣共騎,走了一段路突然這麼說。

  衛紫衣」嗯」一聲,不置是否。

  秦寶寶自顧道:「清真老道長就是遺書裡的黃夢生,拾面具有了那筆財富,會救濟他們,是不是?」

  「嗯!」衛紫衣用鼻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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