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祁鈺 > 七個面具 | 上頁 下頁


  秦寶寶撇撇嘴,道:「書呆子,你腰帶沒了,斷成兩截遺在樹下,我再沒見識,也看得出是怎麼一回事,只是,奇怪,怎麼好端端的腰帶會斷?」

  文士神情泛出光輝,道:「是仙姑救了我,她不想叫我父子死。」

  秦寶寶道:「什麼仙姑?」

  文士把剛剛的情景說一遍,然後道:「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不是仙姑是什麼?」

  秦寶寶摸摸自己的臉蛋,嘻嘻一笑,道:「既然仙姑不要你死,如果你不遵從她的指示,即使真個一命嗚呼,也會下十八層地獄,因為你謀殺二條人命。」

  讀書人死腦筋,很相信輪回轉世之說,只覺得寶寶所言均是實情,驚恐道:「我該怎麼辦?」

  他似乎忘了剛才想找寶寶理論的事,秦寶寶自不會讓他想起,忙道:「你會什麼營生,也許我能替你安排工作。」

  那文士囁嚅道:「我會讀書。」

  一拍額頭,秦寶寶叫道:「敢情你什麼都不會!」隨即又笑道:「我原以為自己夠糟的,沒想到有人比我還差勁,我除了會讀書,還會醫術,你卻什麼都不會,真慘!」

  讀書人羞愧的低下頭。

  秦寶寶心中忖道:「大哥說過救難不救貧,長期的貧窮,誰也無力救濟,反而會讓窮人有依賴心,這窮酸不知花錢容易賺錢難,可比找更不懂事,可使他吃些苦頭,將來才有希望。」

  搖頭晃腦想了一陣,方道:「你現在想生抑是想死?」

  那文士遲疑一下,道:「如果能夠活,誰願意捨棄生命?」

  秦寶寶笑道:「意思是你不願意喪命了,可是,人活著要吃五穀雜糧,要穿、要住,樣樣都要錢,再加上你的孩兒,你有沒有打算賺錢養活自己和孩子?」

  那文士苦惱道:「就不知道如何賺錢?」

  秦寶寶輕咳一聲,擺出大老闆的姿態,道:「我這兒正欠一個工,你來替我工作吧!」

  那文士不敢置信的道:「你能給我什麼工作?」

  大眼珠骨溜一轉,秦寶寶道:「你啥事也不會,這樣吧,就替我趕車好了,這頭驢子太懶,走路慢吞吞,你能趕快點,我多給你錢。」

  那文士受辱似的大聲道:「士可殺不可辱,從來也沒聽過讀書人去給人趕車。」

  小嬰兒被他大聲一喝,嚇得嚎哭起來,文士怎麼勸也勸不住,秦寶寶打開車門,捧著一隻碗下車,用小湯匙將汁子喂入嬰孩嘴裡,小嬰兒忙著吸汁子,倒也不哭了。

  那是一碗牛乳,濃濃的香味鑽入鼻中,文士更感饑渴難當,秦寶寶看入眼裡,悠悠道:「人活著就須吃食,如果上飯莊沒錢付帳,叫做白食,會給人亂棍打出,要知道,士農工商這四等人,讀書人雖自以為最上等,但若考不上科舉,反而最難求溫飽,如果再拖個孩子,更是慘兮兮,告訴你這書呆,趕一天車子,普通市價是一百文錢,我給你二錢銀子,雖買不到山珍海味,但粗茶淡飯總是有的,至少不必餓得兩眼昏花,令郎也可超生,你最好捨棄無謂的面子,學習生活吧!」

  二錢銀子?那文士不禁悲從中來,想起從前的排場,要給人賞銀,二錢銀子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哩,現在卻覺得一錢銀子也難以企求呢!

  不過,話說回來,從前給人當婢女,月資不過幾百文或幾吊錢,得寵的才不過能得到一、二兩,寶寶一天出資二錢,月資就有六兩,可說十分優厚了,﹝十錢等於一兩﹞。

  但對一個花慣大錢的人來說,一天六兩銀子也不夠吃,真是無法想像二錢銀子如何應付吃住及其它。

  書生的面子和生活的殘酷在文士心中打轉,最後想著:「仙姑既然不要我死,必會給我一條生路,也許這少年便是神派來相助於我的仙童,聽他的應該沒錯。」

  心中想定,就待答應,可還有一樁難處,小聲道:「我也不會趕車。」

  秦寶寶笑道:「我教你,很容易學,如果連趕車都不會,那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坐車子很舒服,趕車子可就苦了。

  文弱書生那知趕車苦,但覺腰酸背痛,兩肩酸麻,唉聲歎氣不止。

  巨人的大毫,為天地抹上一筆昏黃,秦寶寶吩咐在城中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棧落店,給了那文士一錢銀子,道:「一日二錢,一下午一錢,要怎麼花,隨你。」

  捧著一丁點銀子,文士頓覺充滿希望與驕傲,生平第一次憑自己本事賺得的銀子,那份珍貴,有經驗者會明白。

  抬頭挺胸的,文士抱著車裡的小嬰兒大步走進客棧裡的食堂,把一錢銀子重重放在桌上,聲音也大了:「小二,先來一碗濃雞湯,再來一盅臘味飯、海鮮湯、四碟小菜,末了一壺福建浦田烏龍茶,我要好好享受。」

  小二盯著桌上那一錢銀子,道:「就這點錢?」

  四周食客爆出竊笑聲,文士伸手蓋住那銀子,剎時面紅耳赤,他素來都有人跟在後面付帳,實不知一錢銀子能賣多少東西,只覺得自己賺的錢很寶貴。

  小二道:「小孩沒奶吃,來一碗雞湯倒是真的。」

  那文士已沒了主意,喃喃道:「是,是,就來一碗雞湯。」

  小二拿走那一錢銀子,不久端來一碗雞湯和一大碗飯,上堆著一些菜及一碗水,又放下十來個銅板,道:「喝水不用錢,飯也儘管吃到飽。」說完走了。

  文士早餓得很,覺得眼前的食物已不適山珍海味,又須先喂孩子喝雞湯,看孩子滿足的表情,第一次感到做父親的驕傲。

  秦寶寶就坐在他後面那一桌,不禁慶倖自己運道好。

  衛紫衣帶他出門時,都會借機救他如何花錢,沒錢的時候怎麼辦,雖然沒救他如何省錢,卻也不會天真到不知一錢銀子能買多少東西。

  想到衛紫衣,秦寶寶感到甜絲絲,心道:「大哥真好,教我應付出門時該注意的事情,不會一味的想將我塑造成不懂事的小娃娃,我如今可是小江湖了。」

  目光又移到那文士,真奇怪他的雙親是怎麼教育他的,三十來歲的人了,居然除了花天酒地,不事生產。

  根據寶寶在南京地面打聽,只知他姓拾名面具,父親擅制面具,非常傳神,後來不知何故致富,對面具的酷愛不改,還將兒子取名拾面具。

  天下什麼怪名怪姓都有,秦寶寶還是好奇,忖道:「真有人姓拾?回去可得問問大哥。」

  每當他遇上奇事或難題,就想到要找衛紫衣,好象他大哥是萬事通,就沒想去問問當事人拾面具。

  中國地大物博,怪事也特別多,『拾』姓是真有,甚至有人姓『三』,都有證可考。

  吃著佳餚美味,秦寶寶心情好得不得了,何況還找到一名車夫,不必自己去應付那頭懶驢,兩個酒窩都笑深了,再則他覺得那文士拾面具身上似乎有某種秘密,當事人可能不知,他卻想把秘密挖出來,有好玩的,笑得眼都瞇了。

  掌燈時分——  旅客為了明日趕路,都早早休息,秦寶寶替拾面具父子租一間房安歇。

  拾面具哄著小嬰孩睡了,環視這間不大不小的房,心道:「總算有個安睡之處,他實在是個好人。」

  人是會在一夜之間長大的,拾面具已懂得把握現有的,過去的榮華富貴,宛如南柯一夢,夢醒,就該面對現實。

  秦寶寶過來道:「這裡我已經玩夠了,明日朝北走,我要回京城,你是跟我還是另有打算?」

  拾面具苦笑道:「我又能有什麼打算?」

  秦寶寶皺皺小鼻子,道:「你會不會記帳?」

  拾面具囁嚅道:「會一點。」

  秦寶寶笑了笑,道:「回到京城,可叫我大哥替你安份差,生活就沒問題了。」

  拾面具儒雅笑道:「多謝你了,就不知秦公子家裡做什麼營生?」

  秦寶寶深以衛紫衣為榮,得意道:「什麼生意都有,南七北六十三省,都有我大哥的生意。」頓了頓,又道:「令尊生前所置的產業,直到前二年就被你變賣成金銀,其中有三家大酒樓,二家客棧、八家當鋪、四處木材場,都是被我大哥的手下收購的。」

  拾面具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說的這些生意都是他家最賺錢的大買賣,他爹死後因他不善經營,又羡慕古人如李白之流行萬里路讀萬卷書,所以將之變賣金銀,攜妾帶子踏上征途,當時心中可說豪情萬丈,對於能出得起價錢買下生意的人,真的十分感激,卻不知是這少年的兄長。

  秦寶寶原也不知,只是一路遊玩至南京,注意上拾面具的一切,連帶注意原是拾家的生意,在二年前已換上「金龍社」的標記,始知買家是衛紫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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