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靈劍飛虹 | 上頁 下頁


  蒙面人這奇怪的表情,使許青松不禁心頭一震,忽地腦際閃出一個矯小活潑的女孩身影,乃是他青梅竹馬,朝夕相處的世妹。

  她在六七年前,還不到十二歲時突然失蹤,杳無消息,使他一直懷念,迄今猶在到處留心查訪。

  此時接觸到對清澈如秋水般的大眼睛,竟下意識的猜測道:「她該不會是我失蹤的世妹吧!」

  驀地,他想到了世妹小時候身上的特徽,除了左耳根有顆朱砂痣外,右腳指曾被屋瓦落下來打斷,醫好之後,便翹了起來。穿著鞋子腳尖異于一般女孩。

  蒙面人的整個頭腦,都蒙著黑布,自然難見耳根有紅痣,但一種希冀的欲望,逼使許青松的目光,移注到蒙面人右腳尖上去。

  那穿著黑布鞋的右腳尖,竟是微微突起,極像他世妹幼時的那只腳趾,這一發現,不禁使他驚喜交集了起來,欲開口呼叫對方的名字,但鳳潔貞三字叫到口邊,突然又咽了下去。

  又一轉念,暗道:世界上的人千千萬萬,難免沒有同樣特徽的人,豈不要引起少林寺的誤會?

  就在他反復轉念之間,又有好幾個站在一旁的和尚被烈火噴傷,他心裡又憂又駭,要想阻止蒙面人這種殘酷的行為,估計自己決無此能耐,弄得不好,反而要把性命陪送在此地。

  但目睹這慘況,心中又產生一種微妙的希望,也許這微妙的希望,可以暫時阻止這一場殘酷的屠殺。

  他心中略一琢磨,為了避免冒認,及不使少林寺懷疑,他仰臉向天故作自言自語,道:「鳳潔貞啊,鳳潔貞啊,自從你失蹤之後,你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她老人家是多麼的期望你歸去啊!」

  許青松雖然仰臉向天,但他的眼睛卻仍留心偷視蒙面人的表情,只見蒙面人猛一咬牙,攻出兩招,身軀忽地躍起,呼的一聲,直向廣場邊緣射去,從圍守在廣場邊緣的眾僧侶頭頂掠過去。

  天信、天泰兩位老和尚正要追趕,但蒙面人去勢如電,已難追及,只得頓腳嘆息,群僧齊躍至廣場邊緣,望著峰下茫茫的夜色發愣。

  月亮漸漸升至中天,光華匝地,照出挺秀險峻的峰頂全貌,雄偉!莊嚴的少林寺外廣場上,依然岑寂如昔,剛才那些被蒙面人怪拍發出的烈火所灼傷的寺僧,已不聞哀號之聲,大概都被其他僧侶救護入寺,此刻除了廣場邊緣,站著一群目光怔視峰下的群僧外,大部份寺僧都奉命各回守崗位。

  天信、天泰兩位老和尚已進寺內穿衣服去了,其他幾位天字輩的老和尚,與天宏方丈在場中商議善後之策。

  久立一旁無人理會的落魄先生,自蒙面人未敗而遁後,心裡有點迷迷茫茫,不期然地腳步向愣立在一旁的許青松走去,口裡發出輕微的自言自語:「奇怪,莫非我那個老哥哥失算了嗎?不……決不會的,他胸羅萬有,無不先知,尤其深通易理,從未有過失算之事。」

  腳步倏然加快,走到許青松面前,突然站定身形,圓睜一對神目注視著許青松。

  這時,許青松已確定蒙面人與他失蹤多年的世妹鳳潔貞關有,但是蒙面人之突然逃遁,似又大出預料,正低頭追思童年時和世妹兩小無猜的情景,忽覺有人來到近前,猛一抬頭,見是和方丈說話的老年書生,以為是天宏方丈之友,趕忙執晚輩之禮拱手問道:「老前輩,莫非對晚輩有所指教嗎?」

  落魄書生聳聳肩頭,做了一個怪笑,道:「老夫心中有個疑問倒是要向小俠請教。」

  「請教不敢當,老前輩有話儘管問好了。」

  「老夫适才看見小俠目光望了蒙面人一眼,仰首對天自言自語『什麼鳳潔貞啊』,蒙面人像是有忌諱似的竟不戰遁去,頗使老夫不解何故?」

  許青松聽了,心裡暗吃一驚,正想不出如何措辭答覆之際,驀聞峰下傳來一聲啞嘶。

  那啞嘶聲聽來非常淒涼,而隱含悲郁,傳人眾人的心中。

  少林寺的和尚剛松了一口氣,陡聞嘶聲,又開始心跳,寺僧又騷動起來。

  這時,落魄書生也為這嘶聲所吸引,面現驚奇的神色,目光轉移到峰下,正好解除許青松難言之隱衷,同樣的轉首望著那峰下一片黑黝黝的樹林。

  啞嘶之聲,愈來愈近,更覺淩厲,像是峰下出現了一個黑影,漸漸向峰頂接近,恐怖,緊張叩襲每個人的心扉,渾身感到不寒而顫。

  甚地嘶聲一停,猛見一條人影,如弓箭般射上峰來,天宏方丈心頭一凜,慌張地傳諭各輩弟子,迅速準備迎敵。

  就在他的法諭下達完畢之間,那條快如閃電般的人影已射向峰頂廣場,飛落在天宏方文面前一丈之處,立住身形,赫然又是一個蒙面人,身上的裝束,和兩手所握的兵器,和先來的蒙面人完全相同,僅是身形較先前那個蒙面人高大魁梧,顯然先後並非一人。

  那蒙面人逼上兩步,黑衣蒙面人的兩個眼孔中,射出兩道閃閃睛光,口裡發出一聲嘶啞淒厲的聲音,宛如寒冰,使人聽之禁不住直打寒顫。

  放眼向廣場四周的群僧掃視一匝,然後注視到天宏方丈的臉上,那股淩人的威勢,比先前的蒙面人,只有過之而無不

  天信、天泰兩個老和尚,此時已換了僧袍出來,與其他天字輩的師弟,在掌門師兄天宏方丈背後,站成一個半圓形,睜目怒視,只要蒙面人對掌門方丈一有舉動,便奮身出擊。

  那些隨後出來的各輩弟子,雖然對先前的蒙面人心存餘悸,但是少林寺的寺規嚴厲,明知武功不敵,也不容不捨身護法。

  群僧緊緊地圍成一個大圈,把蒙面人圍在廣場中間,只要掌門的法諭一下,各人立即搶攻。

  但是群僧的心裡都很明白,蒙面人不使殘殺手段,就算是萬幸,要憑他們的功力與蒙面人動手,簡直是飛蛾撲火,自投羅網。

  天宏大師的眼睛和蒙面人猛一接觸,只覺蒙面人目光迥異常人,憑他數十年修為的高深內功,也不禁倏然起凜,轉眼一掃視,見自己門下四代武功卓絕的弟子已蓄勢以待,心中稍寬,立即恢復常態,本想等待蒙面人先行開口說話,過了片刻,仍不聞對方發言,只得合十道:「阿彌陀佛,敝寺與施主何怨何仇,張懸告白,聲言要對佛門弟子大肆屠殺,難道施主不怕罪孽麼?」

  蒙面人沒有回答,突然將左手怪拍平放胸前,右手緩緩地拿起怪筆。天宏方文以及身後天字輩的各位老和尚,以為蒙面人又是悶聲不響的要動手,立時一陣緊張,跟著方丈後退一步,紛紛蓄勁以待。

  蒙面人雖不乍出手出招,群僧驟然起了驚慌之狀,這也難怪,因為先前來的蒙面人,大施辣手,殺傷了許多寺僧。一直到不戰而遁,始終未發一言。

  群僧不得不加倍小心蒙面人那對怪異的兵器了。

  就在群僧緊張得後退一步之際,蒙面人右手怪筆已在拍上一陣疾書寫畢之後,反面高舉,拍面上的字對著天宏方丈等人。

  天宏方丈師兄弟,都是積數十年修為的高僧,目力何等之強,已看清那拍面明顯地在月光下現出數行紅色的血字:「武林中人為害江湖,已非一日,少林寺自稱各門正派,不能領導武林,伸張正義,反而外善內詐姑息養奸,可恨之至,所以本人要昭告武林,個個加以誅殺,先向你們這群禿頭開刀。」

  天宏方丈看過怪拍上所書的紅字後,臉上怒容漸濃,沉聲問道:「施主所謂敝寺干預江湖之事,不知是根據何事所說,可否詳示。」

  蒙面人又將怪拍平放胸前,再疾書舉示:「胖羅漢駱明遠,是否屬於貴寺弟子。」

  天宏方丈一見拍上「胖羅漢駱明遠」六字,陡吃一驚,意識到對方向少林寺尋仇,並非無的放矢,因為駱明遠確是少林門下弟子,但他屢犯門規,早已逐出門牆,定是在江湖上做出滔天罪惡,乃一斂臉上怒容,轉為歉然之色,合十說道:「不錯,駱明遠是敝寺的叛徒,但不知他和施主結下了什麼冤仇?」

  蒙面人的眼睛突然射出兩道淩厲帶煞的目光,望著天宏方文的臉上,雖看不出他此刻面部表情,但也猜測他痛恨的程度,如利刃的目光在天宏方丈臉上劃劃之後,再在怪拍中寫道:「切身之恨,殘膚之仇,欲盡天下武林,猶難償還我本來面目。」

  天宏方文看了暗一哆嗦,緊蹙著白眉,長長嘆息一聲,道:「見施主書示,確遭不幸,老衲也深為同情,且引為遺憾,惟冤有頭,債有主,本門叛徒駱明遠,早經上一代已被遂出門牆,與敝寺再無牽連,尚請施主三思,萬勿多造殺孽!」

  蒙面人又寫道:「養不教,誰之過呢?」

  天宏方丈答道:「父之過啊。」

  蒙面人那塊追魂拍,似玉非玉,做石非石,表面除了幾個蜂孔外,一片純白光滑,寫過字的一面,只要隨手一幌,不用擦拭,又潔自如玉,不留痕跡,倒不知是什麼東西做成的?只見他翻過拍子又寫道:「教不嚴,又是誰的過呢?」

  天宏方丈看了,暗說:糟了,兜了一個圈子,仍脫不了干係,只好硬著頭皮,再行強辨。道:「養子不孝,做父母的也無奈何?何況是逐出門牆的上一代叛徒。」

  蒙面人又疾書道:「少林寺是否訂有門規戒條,對犯寺規的弟子,如何處置。」

  天宏方文見他這一問,突然想起門規戒條之第十條:犯上列不端行為之一者,輕則廢除武功逐出門牆,重則處死,以維門規。以駱陰遠的罪行,應該在格殺之列,最低也要廢除武功,深悔昔日祖師一時憐憫,遺下今夜之禍,勉強辯道:「我佛慈悲為本,得饒人且饒人,不料叛徒不知後悔,施主意欲如何對付敝寺?」

  蒙面人再疾書,道:「仇深似海,萬命難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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