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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上官慕龍搖頭道:「不,我要坐在這裡等我娘來!」

  中年殘丐譏笑道:「等吃奶麼?」

  上官慕龍漲紅了瞼,叱道:「胡說,我這麼大了還吃什麼奶?」

  中年殘丐哈哈笑道:「既如此,稍為離開一下又有何妨?」

  上官慕龍猶豫片刻,只因一則想請他再談談八龍,一則肚子也確實真餓極了,於是站了起來道:「好,你要怎樣請我吃飯?」

  中年殘丐掏出一把碎銀給他,再交給他一個酒葫蘆,笑道:「你快去買,咱們帶到城外面去吃!」

  上官慕龍接過碎銀掂了掂,估計約有二兩多,吃驚道:「啊,你怎麼有這麼多銀子?」

  中年殘丐淡淡一笑道:「常言道:叫花子當三年,南面王不換,你認為我叫花子有這麼多銀子是怪事?其實這點銀子有時還不夠我一天的揮霍呢!」

  上官慕龍原是怕他破產,聽他這麼一說,心倒安了,於是邁開大步朝一家菜館奔去。

  不多時,上官慕龍買回來一大包食物和沽了一葫蘆老酒,中年殘丐領路出城,兩人來到護城河邊的一株老松樹下席地坐下,開始對月大飲大吃了起來。

  吃到半飽,上官幕龍才想到彼此都還沒通名報姓,便停止吃食抱拳道:「抱歉,還沒有請教兄台的貴姓大名呢!」

  中年殘丐搖頭說道:「我不想問你姓甚名誰,你也別請教我貴姓大名,咱們就像天上的兩朵雲,偶然湊在一起,又很自然地分開!」

  上官慕龍聽他談吐不俗,頗感興趣,笑問道:「這就是你對人生的看法?」

  中年殘丐頷首道:「是的,但你千萬別以為這是一種悲觀的看法,我叫花子雖然雙腳殘廢,卻並未對這世界表示失望,我只是想達到像陶潛那種『不覺知有我』的境界罷了!」

  上官慕龍驚然一驚,開始覺得這個面貌奇醜的殘丐非同等閒,因之不覺重將他打量起來。

  中年殘丐舉杯笑道:「喝啊,你直呆望著我幹什麼?」

  上官慕龍癡癡道:「原來兄台學問滿腹,你那雙腳是怎麼殘廢的?」

  中年殘丐喝了一杯酒,笑笑道:「兩歲時發了一場高燒,燒退後兩腳就軟如無骨,延醫治療了十二年毫無起色,我一氣就離家出走了!」

  上官慕龍一愕道:「為何要離家出走?」

  中年殘丐道:「男兒志在四方,我總不能像你一樣老是待在家裡要依靠著父母過活,而且我想老天爺既不要我走路,我偏要定給他看,到現在我走了一二十多年,踏遍了天下每一個角落,哈哈哈……」

  上官慕龍肅容道:「兄台意志之堅強,真令人無比佩服!」

  中年殘丐點頭道:「那當然,像你已是十七八歲的年紀了,手腳又是好好的,誰知一旦不見了娘,就弄得失魂落魄,只會坐在人家簷下乾著急!」

  上官慕龍大感受不了咬唇道:「我和我娘原約好在這城裡見面,她不來,我自然只有等。難道你要我離開不等麼?」

  中年殘丐道:「正是,不管你是出來遊山玩水的也好,或找人做事的也好,獨個兒行走總比較痛快和方便些,而且也可顯出男兒的本色!」

  上官慕龍聽他說得有道理,不寬頻頻點頭道:「你說的倒不錯,可是我還不知應該往哪裡走呢……」

  中年殘丐不再說話,拿起半隻燒雞啃了起來。

  上官慕龍正要請他再談談八龍.忽然瞥見那右方城牆下有兩條黑影朝這邊疾奔而來,身法均奇快無比,在月夜下宛如兩隻飛燕,幾個起落便已撲到自己身邊刹住腳步。

  這兩個夜行人年齡都在五旬左右瘦一胖,一個佩劍一個拿煙杆,同樣著一襲紫色長袍,頸上各結著一條紅巾,神態異常兇悍。

  他們撲至中年殘丐和上官慕龍身邊立定時,那個手拿煙杆的瘦老者慢慢彎身擦亮了火摺子點煙,借那一閃而滅的火光,抬起兩顆精眸,迅速瞟視中年殘丐和上官慕龍一眼,嘴裡吐出一口煙雲,然後慢慢直起腰幹,回望同伴胖老者笑道:「是兩個叫花子在打牙祭!」

  中年殘丐端起酒杯笑道:「是啊,兩位來一杯如何?」

  胖瘦二老者互望一眼,微微一笑,同時騰身而起,朝左邊城下一路沿城疾飛而去。

  上官慕龍瞧他們去遠,愕然道:「噫,這兩個老者這樣瞧人是什麼意思?」

  中年殘丐含笑道:「他們是『盲龍柯天雄』的手下有名的淩霄堡『紅巾巡防班』正副班頭,胖的名叫『胖金剛雷大春』;瘦的名叫『瘦羅漢卜木公』,今晚大概是奉他們堡主之命出來尋人!」』

  上官慕龍暗吃一驚,喃喃道:「不知他們要尋找什麼人?」

  中年殘丐搖頭道:「管他的,咱們吃咱們的飯,不管他人瓦上霜!」

  上官慕龍暗想昨夜在百姓祠中,五師伯盲龍柯大雄已懷疑我是金龍上官天容的兒子,現在他既派手下出來找人,極可能就是在找我。如是,他找我何事?為了要追查爹爹的生死?

  或者也為了九龍香玉珮?

  中年殘丐見他低頭久久不語.伸手拍他一下,問道:「小老弟,你在想什麼?」

  上官慕龍嚇了一跳,抬頭望他笑笑道:「沒什麼,我在想昨夜九龍燈會的事,我想現在的八龍好像相處不好,是不是?」

  中年殘丐道:「以前相處得不錯,後來由於各踞一方,漸漸便形成所謂『七龍霸九州』的局面,久而久之,彼此的部屬難免因一些小事而發生磨擦,於是師兄弟間開始有了裂痕,開始變得貌合神離,開始明爭暗鬥!」

  「大師兄禿龍嚴公展的勢力最強?」

  「不錯,但他是個大大的好人!」

  「其中只有『醉龍常樂』未參加爭雄?」

  「嗯,他另有他的爭雄的領域!」

  「怎麼說?」

  「他在酒國稱王!」

  中年殘丐話至此,舉杯一飲而盡,拋下酒杯,再拿起來吃完的半隻燒雞,倚在樹身作半躺之狀,一面啃燒雞一面咕噥念道:「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四玉不足資,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上官慕龍見他一副悠閒放蕩的樣子,覺得他的生活簡直可與神仙媲美,心中十分羡慕.但是想到「神仙」兩字,他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跳起來大叫道:「對啦,山在虛無縹緲間!」

  中年殘丐被他嚇了一跳,坐直身子瞪眼問道:「什麼山在虛無縹緲間?」

  原來上官慕龍腦中一直盤繞著那個「四」字,這時他想到「神仙」便不由聯想到「山」

  和「雲」,於是他突然憶起唐朝大詩人白居易的長恨歌中有一句「山在虛無縹緲間」,那個四字中有一個隱隱約約的「山」,以之射「山在虛無縹緲間」豈非絕妙透頂!

  不錯,「四」字射「山在虛無縹緲間」的確妙不可言,可是,上官慕龍稍一定神之後,卻又沮喪的直搖頭,嘴裡喃喃自語道:「不,不對,山在虛無縹緲間雖妙,但卻不是一個地名……」

  中年殘丐見他活像個呆子,不由微微一笑,也不再追問,又靠上樹身吃燒雞,一面又繼續咕噥起來:「談到山居趣味佳,自家燒飯自烹茶,娛情林下聽禽噪,遺興溪邊看水流,屋破任教雲在補,身閑便與鹿同遊……」

  上官慕龍反復把「山在虛無縹緲間」念了幾遍,又覺「謎底」恍惚欲出,於是他也無心再吃東西,站起來繞著松林踱慢步,搖腦袋,絞腦汁……

  踱了一會,他忽然渾身如觸電似的一震,飛步跳到中年殘丐身邊蹲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問道:「兄台,請教你一個問題好麼?」

  中年殘丐坐直身子道:「好,但若是屬於文學方面的,我叫花子恐怕無能為力,這因為我叫花子好讀書不求甚解……」

  上官慕龍道:「很簡單,你聽過燈謎中有沒有一種射雙層的?」

  中年殘丐搔搔頭皮道:「燈謎射雙層的?唔,沒聽說過,不過,這是可以的,只是謎面很難做!」

  上官慕龍道:「假如有一個要射地名的謎面,它的第一層謎底是『山在虛無縹緲間』,那麼再由『山在虛無縹緲間』而射『忽聞海外有仙山』的『仙山』兩字,你說通不通?」

  中年殘丐低頭想廠一下,不禁拍手笑道:「不錯,可是『仙山』兩字也不是一個實有的地名啊!」

  上官慕龍道:「兄台剛才曾說走遍天下每一個角落,但不知海外去過沒有?」

  中年殘丐道:「近海的島嶼遊過幾個,遠海的倒沒去過!」

  上官慕龍心頭撲撲狂跳,壓低聲音急問道:「兄台所游過的那些島嶼中,有沒有名叫『仙居島』或『仙人島』的?」

  中年殘丐側頭一想,點點頭道:「確有一座仙人島,它位於」

  上官幕龍忽然搖手制止他說下去,湊到耳邊輕聲道:「兄台請用耳語告訴小可好了!」

  中年殘丐微微一愕道:「怎的,你怕人聽見?」

  上官慕龍道:「是的,因為這是一個秘密!」

  中年殘丐擺頭向左右張望,訝道:「這附近又沒有人.你怕誰聽見?」

  上百慕龍道:「怕被某些武林人聽見,也許這附近沒有武林人,但一切總以謹慎為宜……」

  中年殘丐面上掠過一絲竊笑,於是向地附耳說出了「仙人島」的所在,接著拍拍他的身子笑道:「小老弟,我想你也累了,現在暫時拋開一切,咱們今晚就在這樹下露宿一夜吧!」

  上官慕龍原打算再入城去棲鶴古棧看母親來了沒有,這時被中年殘丐在身上輕拍了幾下,不知怎的,頓覺全身疲困已極,仿佛有幾千萬隻睡蟲一下子鑽入腦子,不覺張口打了個呵欠,頓時翻倒地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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