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一八四


  女的似是死心眼,除了前奔農舍,後顧來路,一直不曾往兩旁瞟上一眼。

  公孫啟也是死心眼,他的目光,始終就不會離開過男女二人的臉上和衣著。由於雙方的距離,不斷的縮短,公孫啟的心裡,已經開始緊張而動搖。冷月西移,人影拖在地面上很長,公孫啟要想不被女的發覺,必須稍稍落後,因此,他看不到女人的臉,側面也看不全,其實,他也不需要再看女的臉,原因是,玉蓮,傲霜,敏莊,勁裝全是銀灰色,這個女的勁裝是淡黃,一望即知,女的非友,而是范鳳陽爪牙。

  男的面孔朝下,挾在女的肘際,綿軟如泥,但那半邊面貌,那勁裝的顏色和款式,那腳下的抓地虎快靴,公孫啟是太熟太熟了,閉著眼他此刻都敢斷定是呂冰。令公孫啟不解的是,彼此立場放肘,女賊何故救呂冰?難道是李玉珠,業已半途知返?不,看适才輕浮模樣,分明是一淫娃蕩婦,意存非份之想。

  這時雙方相距,仍有七八十丈,公孫啟本想悄然掩近,把呂冰救下,但一轉念,沒敢妄動,什麼事促使公孫啟臨機收手?

  風飄原野,長籠張莊,恬靜無比。范鳳陽遠遠望見莊頭植樹,精神陡振,震吭發出一聲長嘯,情況顯示,小賊在張莊果有埋伏。呂冰過急,暴提全力,幾掠近距范鳳陽不足十丈,厲聲喝道:「打!」其實,他是急中生智,手裡沒有暗器,精鋼鐵手也夠不上部位,連個聲響都沒有,如何打法?這是逼出來的急智,如容小賊入莊,或是接應趕來,強弩之末,自保都難,救人就愈發無望了,是以虛聲恫嚇,期望范鳳陽回頭查看,略緩行動,他就可以趕上了。

  這也是針對范鳳陽多疑的弱點而發,「打」字出口,呂冰腳下貫力,一個箭步,業已虎撲而上。范鳳陽似是不察,果然中計,扭頭回顧,腳下不由略綴。呂冰大喜,喝道:「匹夫,你上當了。」精鋼鐵手無比勁力,摟頭砸下。范鳳陽不料呂冰這麼快,招架無方,忽將所挾人質猛擲而出,道:「你要,給你!」這一招真損。呂冰如不收手,曉梅勢必死在精鋼鐵手之下,縱是收手,曉梅落在地上,也必摔個半死。

  情勢所迫,呂冰無奈,驀的挫腕卸力,丟精鋼鐵手,僅去接人。

  劉智落後五步,揚聲喝道:「留神有詐!」電疾趕上接應。呂冰沒有領會到劉智的激忍,以為范鳳陽乘隙暗算,凝眸看時,范鳳陽果已乘隙把短戟取在手中,作勢欲撲,無如這時曉梅嬌軀已到面前,估量把人換位,即行後退,劉智也接應到了,時間足夠。他是眼睛看著范鳳陽,雙手則去接人,那知有詐並不在范鳳陽本身,而是在他心目中的二姊身上,人是接住了,一縷幽香也已撲鼻而入,一陣天旋地轉,就仿佛曉梅業已適時蘇醒,反而把他抱起來就跑,以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范鳳陽作勢準備比不足呂冰,而是準備接應呂冰的劉智,放過女賊,截住劉智,兩個人便打在了一起。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變化得又太快,使得遠在四五十丈外的紀慶,倉惶失措,兼顧不及。紀慶落後那麼遠,並不是功力不如呂、劉二小,而是與劉智匆忙商量好的,教他兼顧遠落在後邊的玉蓮姊妹。這時三女還看不到影子,呂冰出事,劉智又被范鳳陽截住,打得異常激烈,急切間還難占得上風。紀慶處在這種情況下,別無選擇,只有先顧眼前的事,去救呂冰,也不顧三女聽不聽得到,起步時發出一聲緊急告警長嘯。

  公孫啟就是想到這種可能的發展,而臨機收手。

  他深知呂冰今時成就,縱是遇到范鳳陽,三五十招內,也不一定就能落敗,女賊何人,何能輕易制伏呂冰,十之八九,呂冰輕敵燥進,中了暗算,從呂冰聯想到劉智、紀慶和玉蓮姊妹,今夜情形,糟到了家,毒經未失以前,公孫啟也曾經流覽過,南齊身經眼見,更有精闢注解:「大凡毒藥,迷藥,淫藥,媚藥一類的毒物,各家怪材不同,酌情制亦異,解救之時,須先詳查症狀,如能化驗成品尤佳,否則藥不對症,絕難根治,餘毒殘存體內,時久必成大害,補救更難……」這又是公孫啟的另一種顧慮。

  他從女賊的輕浮舉動,已經了然呂冰中的哪一種暗算,認為制服女賊不難,索取解藥非易,強制而行,萬一女賊弄鬼,豈不害了呂冰一生,但他更知道劉智,紀慶那邊,情況料必未能樂觀,那邊人多,尤其還有三個女孩子,也是迫不及待地需要往援,眼前受害的,雖然只有冰一人,於勢也不能舍此,就從棄而顧,瞻前顧後,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公孫啟欲前又怯,還沒拿定準主意的時候,女賊忽然一陣急縱,躍進了農戶的院牆,公孫啟循蹤追去,女賊業已叫開房門,進了屋子,他不由一怔,暗忖:「農戶怎不睡覺,起來的哪會這麼快,莫非……」他以為又是一處分支樁舵,暗中探查一周,毗連重疊,一共七戶,大多睡夢正酣,似無關聯,仍然不敢大意,避開正面,藉暗影跟蹤進去,只聽一個女聲說道:「謝謝大娘,請休息去吧,等我丈夫蘇醒,我們就走。」另一老婦聲音道:「天災人禍,誰也難免遇到,你們只管放心住下,天亮以後,如果還不見好,請個大夫前來看看,年輕輕的,身子要緊,噢,壺裡的水還有點溫和。」女賊又再謝了一聲,話聲出自東里間,腳步聲移往西間,公孫啟急忙潛蹤至東間窗外,點破窗紙,往裡窺看,女賊正在倒水調藥,呂冰仰面躺在床上,玉面充血,恍如酒醉。

  刹那女賊把藥調好,端著藥碗,嫋嫋向炕前走來,炕臨窗,女賊面朝外。面貌身段,無一不酷是曉梅,美中不足的是,桃花泛頰,妙目流輝,春情蕩漾。似以不能自拔,公孫啟如非剛剛與曉梅分手不久,幾疑女賊就是曉梅,難怪呂冰會那麼容易上當,既惋惜,更痛恨,他鑒貌辨色,懷疑碗藥,不是解藥,不能讓女賊給呂冰灌服下去,正待震破窗櫺,飛身而入,適時,一聲沉喝:「你要幹什麼?」挑簾進來一個黑衣中年美婦,面含盛怒,目射煞威,註定女賊,眨也不眨。「噹啷」一聲,藥碗失手落地,摔成粉碎,女賊雙膝一跪,低聲喚道:「娘,您……」

  「住口!」中年美婦喝住女賊,威嚴斥責道:「你做的好事,眼睛裡還有我這個娘?」女賊道:「女兒知罪了。」低垂粉頸,妙目中不禁落下淚來,中年美婦道:「先把他救醒,不准再動手腳。」女賊應了一聲是,起身合藥,給呂冰灌服下去,片刻之後,呂冰醒轉,翻身坐了走來,遊目看了一遍屋子中景象,望著女賊詫問道:「二姊,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怎麼到這兒來了?劉智、紀慶他們怎麼樣了?這位前輩是誰?」邊問邊已穿鞋下炕,中年美婦道:「她與二姊長得一樣,不是你二姊。」呂冰哦了一聲道:「是前輩把我們救了來的?」中年美婦道:「可以這麼說,你叫什麼,己否成家?」呂冰報了姓名,道:「晚輩已有妻室。」中年美婦輕歎一聲,道:「你同行伴侶,已被分成數起,料想還在苦戰中,你快去吧。」呂冰道:「前輩怎麼稱呼?」中年美婦道:「救人如救火,還不快去。」呂冰一揖到地,道:「多謝救命大恩,晚輩得空再來拜遏。」正持舉步,女賊把他喚住,取出一瓶黃色蠟丸,道:「目前正有大用,你拿去吧。」呂冰推辭不收,中年美婦勸他收下,這才接了過來,納入懷中,再拜辭出。

  公孫啟先一步退出院外,候呂冰出來,立即趕往張莊,途中反復尋思,終於忍住,沒把所見告訴呂冰,為了呂冰,也為了中年美婦母女顏面,他認為,如無必要,還是以不告訴呂冰為適當。

  張莊戰鬥,猶在持續中,范鳳陽已不知去向,劉智與紀慶,被十幾個驃悍的漢子,分割成兩處,圍住群毆,死屍與兵器,散亂一地,鮮血處處,觸目驚心。劉智遍體鱗傷,仍在浴血苦戰,精鋼鐵手直砸橫掄,已不成招式,勁力亦差,但那股狠勁,卻使群賊望而膽寒,不敢過份欺近。

  紀慶的情況比較好,但也好不了多少,他有一把鋒利的短劍,配合精鋼鐵手,今天卻大發利市。這把短劍,與公孫兄妹的絕情劍,是同一塊精鋼鐵母製成的,就只尺寸短,連柄也僅一尺八寸,但削金斷鐵,功效並無二致,血肉之軀碰上,有如雪花向火,沾之即融,沒有一點僥倖的可能。

  他是追趕女賊,在莊頭被截住的,群賊不知底細,一上來就被宰了兩個,傷了好幾個,他就是占了這把短劍的便宜。劉智與紀慶,今天吃虧的地方,在追范鳳陽,一口氣跑了二十來裡地,精力消耗得太大,還沒緩過來,就被群賊圍住了。

  群賊把握住這一優勢,圍在外緣,遊鬥,閃擊,打的是消耗仗,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打算耗到他們血竭、力盡,自行倒斃。劉智與紀慶,此時已無力突圍,膠著下去,即使不被殺死,累也會把他們累趴下。就在這種不利的情勢下,公孫啟帶著呂冰,及時趕到。

  一向仁厚的公孫啟,見了這般情況,尤其是不見玉蓮姊妹的影子,也不禁怒沖華蓋,殺機暴湧。

  他和呂冰是從莊子裡出來的,順手宰了兩個,減輕了紀慶的壓力,才過去支援劉智。這群賊子,都是江湖上的老油子,沒等他趕到,就已一哄而散。劉智的兩隻精鋼鐵手,變成了拐杖,按在地上,劇烈喘氣。圍著紀慶的群賊也想逃,可沒有那麼幸運了。

  呂冰遭了一場脂粉劫,也不啻給他造成了一個充分體息的機會,此時精力充沛,不亞出押猛虎,劈手奪過賊人一把刀,攔截追到,頃刻被他擺平了三個,其餘幾個仍分頭跑掉了。

  哥四個湊到一起,裹劍問答,公孫啟聆悉始末,先行圍援三女。呂冰也從紀慶口中,獲知受困經過,劉智、紀慶稍微止血,隨便包劄了一下,不顧疲勞,立刻也隨後追去,哪知追到岔路口,公孫啟與玉蓮三女,蹤影皆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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