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八七


  如果稍稍注意,便可看出,車馬上的人,都是雄糾糾,氣昂昂的外鄉容,大半也都到山口鎮為止,就已回了頭。一批人來過之後走了,又一批新人到達。來的人也都是先到外面上溜一眼,再到鎮裡問一問經過。

  鄉人怕事,也怕麻煩,好在燈節還沒過,已經開了張的,反又把門關上,樂得躲在家裡過年。因此,先來的人,還可以問個大概,後來的連個人影都見不到,只好乘興而來,怏怏而返。

  隨著這批外鄉客的來往,兩個不同的消息,傳出去了,不消多久,就傳遍了整個遼東。

  一個消息是,範記參場主人范鳳陽,想吞併兩家參場獨霸遼東,為了這個目的,將丈人暗害了,以致夫妻反目。一個消息是,印天藍不守婦道,背夫偷人,范鳳陽不甘戴綠帽子,才引起仇殺的。

  孰是孰非?言者紛紜,莫衷一是。外鄉客打聽到的消息,只是這個,但是,只有熟知內情的人,知道他們並不是為了這個,才不辭跋涉,跑到遼東來的。照理說,不管那個消息對,范鳳陽都該出頭,向印天藍找場,把事情擺平。

  可是自從山口鎮那次事件以後,竟是風平浪靜,沒有再聽到進一步的消息。

  難道夫妻業已和好如初?不過,一個重要的跡象,就是絡繹而來的外鄉容,一天竟比一天多,並且大多雲集錦州,逗留不走。山雨欲來風滿樓!或許是雙方約來助拳的吧?好事之徒,希望看熱鬧,愈熱鬧就愈夠刺激。

  安善商民,深恐遭受池魚之殃,可就擔了心,尤其是經營酒樓和客棧的,就更加恐慌起來,弄不好,說不定還要陷上幾條人命!這天傍午,悅賓棧來了一個怪客,身高八尺,膀闊腰圓,蓬發虯髯,碧眼重瞳,閃灼如電,除了雪山魈再沒人有這對怪眼。這時正是午飯的時候,悅賓棧並不兼營酒飯,是以夥計甚是清閒。

  雪山魈一進店門,夥計就嚇了一哆嗦,硬著頭皮迎了上來,伴笑問道:「老爺子住店還是找人?」雪山魈道:「找人,找一個老太婆。」夥計道:「您來得真巧,老婆婆剛來不久,此刻大概還在屋裡。您跟我來。」他覺得山魈好像還不難纏,興高采烈地領先走了進去,雪山魈也很高興,一到就把人找著了,自然很開心夥計在五號門前停下,輕輕了一下門,道:「老婆婆,有客人來……」雪山魈沒待夥計說完,就開門走進去了。哪知兩隻腳剛跨進房門,即聽一聲怒叱道:「哪兒來的野人,出去!」雪山魈也看清楚了,老婆婆不假,但非上官蘭。雖覺自已有些魯莽,但也甚惱老婆婆盛氣淩人,轉身就走,回手把門關合,但聽「砰!啦!」兩聲,房門竟然碎裂在地上了。

  這是無心的過失,無端接了一頓罵,肚子裡難免有氣手上不由用了一點力,不料又闖了禍。腳下微一停頓,本待陪個禮,又不情願,於是,邁步又走。身後傳來怒喝道:「回來!」雪山魈脾氣有多暴,那經得住老婆婆這麼呼來喝去的,霍的止步回頭,目射威棱道:「你想怎麼樣?」老婆婆道:「把門給我修好再走!」夥計早已嚇傻了,真沒想到這個老婆婆,已經七老八十,瘦得只剩皮包骨,火氣居然還是這麼大!他深怕把雪山魈激怒,那蒲扇般的大手,只消一巴掌,就可把老婆婆送回西天,鬧出人命,忙施一禮,搶先說道:「婆婆息怒,這件事都怪小的疏忽,沒有問清姓名,就把這位老爺子領來找您,才鬧出來誤會。大人不計小人過,請您多擔待,我這就去找人來修門。」轉身又給雪山魈作了一揖,陪笑說道:「老爺子,小店就只這一位婆婆,您要找的人,恐怕落在別家客棧,您再到旁邊處問問看。好不?」雪山魈警覺自己也有疏忽,不能全怪夥計,道:「我們事先約好,在你們這家客棧見面,她大概有事情耽誤住了,過一兩天我再來,喏,這錠銀子拿去修門,多餘的賞給你了。」隨手取出一錠銀子,約莫二三兩重,扔給夥計,轉身大步而去,老婆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自言自語道:「這麼粗心,待人找到怕早死了!」她是用束氣傳聲一類的功夫,把話送出去的,看來似是個有心人,奈何雪山魈是個寧折不彎的脾氣,分明一字不遺,全都聽到了,就是不願回頭,再向老婆婆請教。

  一條人影,雷疾掠入印家宅院,靜伏暗處,似是有所圖謀。

  由於他身法太快,清冷月光下,依稀僅見長髮飄拂,未能辨清面貌。

  值此風聲鶴唳,印範兩家已形同水火,勢難並立之際,印家似是全無防備,此人侵入,竟未見喝問攔截,相隔不過盞茶光景,又有二人,循蹤來到,直落前廳房脊,攏目四向顧盼,不知在看什麼?兩個人一老一少,面目酷似,體形均甚粗壯。月光下,錦州城內沉睡如死,再無其他動靜,青年人道:「爹,兩家何以均如此冷清,我們是否來晚了?」老夫道:「才只開始,怎會來晚,這種外弛內張情景,顯示雙方正在暗中準備,猶未成熟,我們明天以禮求見,必須見到任何一方,始可明瞭真相,決定進退。」聽口氣,這父子似與雙方都有交情,猶想居間調和。青年道:「爹,我看這樣不妥,如果雙方各執一辭,你是聽信誰的好?不如……」老人阻止道:「不用說了,我自有主張,為免引起誤會,我們走。」他們來明去白,話聲亦極響亮,印家如果有人必能聽得到,縱不能確知其人為誰,最低限度,當能然其來意。這父子去後很久,先到那人才藉暗影隱蔽,逐漸向廳前移去。這人行動,極是機警,一面前移,一面留心四周,以防突襲暗算。接近房角,一掠躍入廊下暗影。好大的膽,居然敢把耳朵,緊貼夜窗棍上,諦聽屋內是否有人?半晌似有所得,悄聲問道:「屋子裡是哪一位?老朽何益三,有緊急要事,求見公孫公子,能否代為轉達?」原來是他,隱秘身形,應以預防外人的成份居多。廳內傳出一女人悄細語聲,道:「公孫公子不在,有什麼事,能通告訴我?」何益三道:「芳駕可是印場主?」廳內女聲道:「我是丫環,自山口站事變至今,場主與公孫公子,迄無消息,我們還在分頭探訪呢。尊駕究竟何人?以前沒有聽說過,恕不便接待。」何益三深長一歎,道:「事機緊迫,再見緣唉,唉!」微頓又道:「這裡有書信一封,略道始末,拜煩姑娘,異日轉交公孫公子可好?」廳內女聲道:「姑娘辦得到,放在窗臺上,我自會去取。」何益三道:「姑娘很好,這件機密……」忽有所覺,轉身揮出一掌。

  「砰」的一聲,窗櫺被震碎一片,何益三翻身栽倒,左手被來人搶去一大半。來人也已受傷。留下一口鮮血,連何益三手中另外半封信,亦不敢再取,即倉惶逃去。

  廳內人聞警趕出,何益三已奄奄一息,僅揚了揚手中殘信,來人追他費了一個時辰,才把他追上,從而反證來人,武功亦至絕頂,覺察稍遲,倉促應變,反身揮掌,力又不足,致遭不測,廳內人果是一個丫環裝束少女狀既悔又怒,飛身房頂查看,但見風拂樹動,除料裡還有賊人蹤影!印天藍與公孫兄妹,的確不在府中,守家的自也不止這個丫環,余人聞警到,自然更遲,除料理善後,妥慎保管殘信外,再就是對於范鳳陽的仇恨,愈發的加重加深。

  霎時之間,燈節又已過去了,殘餘年景,再也不見點滴痕跡。這天淩晨,範家的大門上,不知何時被人貼上了一張大紅紙。不是空白的,上面還有字,寫的是:

  二月二日龍抬頭。

  月魄追魂娶媳婦。

  新娘印記女場主。

  絕代姿容百花蓋。

  新郎人品如玉樹。

  武功蓋世文風流。

  賓客只請獨一位。

  席設天池釣龜頭。

  這不是別的,是請帖也是挑戰書。

  娶范鳳陽的老婆,還要請范鳳陽前去觀禮,賀新居。請帖就帖在范鳳陽的大門上,實在是人世間無比重大的侮辱!也不知是誰惡作劇,還把消息,在半夜裡就散播了出去。因此,天剛濛濛亮,就三三兩兩,前來實地勘察。一批人看過之後走了。又一批新人來到,清一色都是江湖客。

  有的人惟恐天下不亂,愈亂愈有好戲上臺,才好滿足變態心理,指指點點,縱聲說笑,有的人甚是憤慨,暗代范鳳陽不平,大罵月魄追魂不是人,自然,一部份別有用心企圖奪取日月牌的人,更有了藉口,藉題大勢發揮起來,以便殺人,從中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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