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
六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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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看來,賓主雙方的臉上,全都展露著一絲滿意的微笑,一場疾風暴雨,似已完全揭去。 但是,誰也看得出來,那一絲微笑,實甚勉強,並非出自真心,由衷而發。事情透著詭譎難解,尤其是上官逸,心裡既無點滴誠意,分明已經掌握了絕對有利形勢,何以反而將人放走,甚至連擄劫來的兩處人也一併放走?難道拼著付出重大代價集隱廬全部力量,尚不能制服公孫啟與黑衣怪人?如今縱虎歸山,一旦真相揭穿,又將何以善其後呢?不智之極!難解之極! 木屋樓後三十丈,有一座同一形式,同樣大小的三層建築,頂樓門稠之上,懸著一方黑底金宇匾額,上題「頤隱樓」三個篆書大宇,是為隱廬機密重地,除人寰五老心腹死士,外人不得涉足。兩樓之間,有一圓亭,石桌面縱橫成格,刻劃著一個棋盤,想系消鬧納涼之所,此外別無惹人注目之處。二樓正面較大的一個房間之中,除了蒲團,再無其他陳設。 關東有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所有蒲團,俱系烏拉草編織而成,週三尺,厚足五寸,居中三個,較高較大。這時三個蒲團上,全都有人合目跌坐,中為藍衣老人,白衣人在左,蒙面紗巾仍未去掉,右邊是上官逸那個寶貝兒子上宮玉。不時眯眼偷覷中座老者,狀極惶恐不安,顯因妄用武功,洩露師門來歷,惟恐將受重責。 送走公孫啟,關好密門,上官逸率領諸弟,直奔頤隱樓,但在半途,步月叟卻離眾而去。進入了二樓靜室,各覓蒲團就座。藍衣老人道:「全放走了?」上官逸道:「全放走了,如今機密已泄,月魄追魂又已葬身地穴,勢難相安,弟子不解何以仍將彼輩放走?」藍衣老人道:「你以為黑叟走了?」上官逸心弦驀感一震,駭然道:「主上發現了他?」藍衣老人嗯了一聲,沒作正面回答,卻道:「如今縱虎歸山,必將捲土重來,但那須在數日之後,趁此有限時日,迅速將現有礦金運出。」上官逸恍悟老人志在礦金,未必真已發現黑叟,懸心大定,道:「現有車輛不敷應用,奈何?」藍衣老人道:「成色好的用馬馱載,其餘裝車,最遲天黑啟程,選派熟悉道路的手下押運,你我弟兄別全閑著,誰護車,誰留守?由你決定。玉兒功力尚淺,不足以當大敵,跟隨老夫行定,午飯後動身,屆時馱載應已備好,分頭準備去吧。」上官逸道:「公孫啟與黑叟如再……」藍衣老人已知他要說什麼,即時接口道:「老夫另有安排,如果他們手不夠長,嘿嘿……」一陣冷笑,截然而止,未盡之意,不言可知。 上官逸這才放心,立率諸弟,下樓而去。藍衣老人側顧白衣人道:「月魄追魂死訊,如果傳在公孫啟的耳中,禍發必速,你打算怎麼辦?」白衣人微一躊躇,道:「師父的意思是——」尾音施得很長,話亦未能盡意,似乎猶有不忍之心。藍衣老人面色一沉,道:「老夫是在問你!」白衣人道:「徒兒明白,印天藍為唯一活口,只有殺了她,才能杜絕消息外泄……」藍衣老人接口道:「你還捨不得?」白衣人恨哼一聲,道:「看月魄追魂生前,賤婢對他那份親昵醜態,徒兒恨不得把她碎屍萬段!」藍衣老人道:「那你還猶豫什麼?」白衣人道:「為了那卷奇書與那種奇特暗器。」藍衣老人沉聲斥責道:「你好教老夫失望!」白衣人強辨道:「不是徒兒不曾盡力,軟語套問,暗中搜查,能夠想得到的辦法,全已用盡了,結果全是徒勞無功。」藍衣老人道:「還有一個辦法你沒有想到。」白衣人一征,旋即恍然老人之意,道:「果然還有一個辦法,徒兒過去沒有想到,這次回到錦州,一定準能到手。」藍衣老人又再叮問道:「老夫怎知彼此想法一樣?」白衣人似已決心,斬釘截鐵地說道:「她既移情別戀,不能怪我無義,宰了賤婢,光明正大地找尋何愁東西不能到手!」一把放下蒙面紗巾,赫然是范鳳陽!其實,他縱然不扯下蒙面紗巾,從歷次對話中,已能判知他的身份,這樣一來,不過更使事件趨於明朗化罷了。金衣人自然也是他,只是那件金衣,此時覆在熊皮外衣裡邊,在炫惑敵人耳目時,才偶一顯露罷了。藍衣老人的用意,就在逼他自毀禁約,現在見他已表明心跡,語氣立轉溫和,道:「大丈夫做事,理該當機立斷,不是老夫逼你,如今情況已變,留她活口,此處立即招致血腥之災,不能姑息一人,預使此間老少,遭受屠戮之苦,而無所防範。這件事辦妥之後,老夫另外給你物色一房佳麗,一定會教你稱心滿意就是了。」范鳳陽道:「踩探的人至今未歸,不知賤婢去了何處?」藍衣老人道:「月魄追魂一死,她已無再去礦場的興趣,縱因事業關係,就近一轉,回頭也必極快,且待踩探回報,再作定奪。」上官玉接口道:「公孫啟騎的是印天藍的紅雲寶馬,賤婢多半會在前站等他。」藍衣老人對於上官玉,似乎非常喜愛,聞言嘉勉道:「你很細心,這消息也很要,不過你來之前,老夫已經派人假造蹄印,公孫啟十九要走上岔道,為了慎重起見,趕快把你父親請來。」上官玉出去不久,即把父親匆匆請來。上官逸已得乃子詳報,入座之後,即道:「公孫啟確是乘騎紅雲而來,老馬識途,假蹄印未必准能有效,主上如何定奪?」藍衣老人道:「公孫啟一行六人,是否全去了白礦場?」上官逸道:「公孫啟僅與黑衣人去了礦場,另外四人已回錦州,黑叟未見影蹤。」沉思半晌,藍衣老人從蒲團上站了起來,道:「先發制人,後發被制於人,隨老夫來。」不知他究竟想出了什麼高明的主意,如何先發制人? 公孫啟一行六人,離開活石谷口,已是辰未時分,這時雪已止,天已晴,太陽重新顯露出耀眼光芒。常言說得好,風後暖,雪後寒,雪後的晨風吹在臉上。就愈發的覺得嚴寒刺骨,刮面如削廠。六個人的心頭更冷,更沉重,似乎是全都有一肚子的心事,默默的走著,誰也沒說一句話。前行五六裡,方才到達昨夜的分岐點。黑衣怪人勒馬停蹄,回顧身後無人跟蹤,神情極不愉快地說道:「公孫大俠,黑某不能跟你一路了。」稱呼與自稱,全都改變了,不滿情緒,溢於言表。公孫啟微微一怔,道:「杜公子與龍大俠淵源極深,黑兄理應伴送同行。」黑衣怪人道:「我不是為了這個原故。」公孫啟接問道:「那為了什麼?」黑衣怪人憤憤然道:「金星石何許人以前做什麼惡事?黑某全不知道,但就一夜所經所見,此人必與大俠結有深仇大怨,則可確證不虛。」微微一頓,又道:「上官逸縱非金星石本人化裝,亦必系金星石心腹羽翼,面對強仇,大俠遲不出手,而上官逸分明有詐,大俠竟深信不疑,黑某魯鈍,百思難解!」公孫啟啞然失笑,道:「原來是為這個原故,這該小弟請教黑兄了。」黑衣怪人道:「請教不敢當,有什麼話直截了當地說吧。」公孫啟道:「上官父子以三殘四絕的武功,黑兄俱曾親見,據此衡量步月等人,應介於兩者之間,次要黨羽,尚未計列,虛實亦未盡得,黑兄應記得,彼時熊穴上方,僅有三人,破石出困,縱能將彼等立即誅除,步月、摘星等人,必不出而應戰,倘如憑險固守,施展鬼蜮伎倆,便非短時間所能得手了。」一指杜丹等與燕老夫婦四人,又道:「一旦形成這種局面,這四位穴道受制,無力抵抗,勢必先遭毒手,黑兄與我縱有……」黑衣怪人頓悟利害,不待公孫啟把話說完,立即接口說道:「公孫兄恕罪,小弟知錯,如此明顯事實,竟未慮及,實在該死。」公孫啟道:「黑兄心昭日月,氣直長虹,見不得匹夫們那種奸險嘴臉,當時必已怒滿胸臆,事實縱再明顯,怕也難以顧及了。」黑衣怪人道:「別再往我臉上貼金了,小弟昔年遭受歹徒暗算,困居洞穴七載,毛躁脾氣,依然未改,當時險些忍耐不住,儔成大錯,現經公孫兄明教,猶覺不寒而凜。」公孫啟道:「小弟亦然,久受折磨,僅能較為冷靜罷了。」黑衣怪人氣壯地說道:「現在人已脫困,何不殺將回去?」公孫啟道:「不忙,愚意先將印場主追上。」黑衣怪人詫問道:「這麼說,公孫兄還是信了匹夫們的話了?」公孫兄道:「並不儘然,按照時間推算,舍弟與印場主,恰巧也該在那個時候經過,故不妨相信。但以上官逸那種低聲下氣恨不得立刻就把我們打發走的情形觀察,似乎別有權謀,是又不能深信。同時人寰五老,過去名聲不錯,與三殘四絕那等窮凶極惡之徒,似亦不可等量齊觀,這件便是一個極好的考驗,以便確定應付的方法。因此縱然有詐,小弟也寧願上一次當,用事實求得證明。」黑衣怪人道:「好罷,小弟今後唯公孫兄馬首是瞻,現在是否可以上路了?」公孫啟道:「容我給各位引薦……」適時黑叟清晰入耳,道:「別儘自嚕嗦沒完了,時間寶貴,你和黑俠只管走你們的,動必成功,千萬不能再把老賊驚走!」公孫啟也以傳聲答道:「謹遵台教,路上亦請小心。」霹靂神婆從小看他長大,知道他的脾氣,非常固執,甚不放心,道:「啟哥兒,我還是跟你一道去。」公孫啟道:「仇蹤既現,誓言已解,神婆還有什麼不放心?」霹靂神婆又再殷勤叮囑道:「你可不能騙我!」關切之情,流露無遺。 公孫啟甚受感動,正色道:「神婆當也知道我從不說謊。」又再關注燕、黃二人數語,並與杜丹話別,一行六人,方才揚策馬,各自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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