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三六


  因此當重整衣衫後,她顯出極為疲憊的樣子,亟需休息。

  不過此處雖然生著火堆,仍是難避風寒大雪,必須很快地找到個能夠藏身的地方,作適當的睡眠才成。曉梅急在心中,仍是笑在臉上,道:「大妹,能支持著走嗎?」印天藍連動都不想動,可是她出生於遼東,熟悉遼東的天時,深知此時若不趕快找到安頓地方,入夜則危險至極,遂點點頭道:「能走,必須走。」曉梅扶她上馬,好在已死惡徒所留的皮氅披風等物很多,挑過了足夠夜間應用的數量,二人便即刻躍上馬背,雙雙策馬而去。

  她倆仍是直往前行,印天藍識途,不慮迷路。其實印天藍此時內心的焦急,要勝過曉梅,因為印天藍知道,沿途根本沒有可供暫避風雪的地方。她強忍著傷痛,連連驅策坐騎,疾馳不停!曉梅催馬並進,因路徑不熟,只有隨馳前後。

  行行複行行,天色漸沉暗下來,兩匹坐騎賓士已久,也必須休息了,可是印天藍仍然不停,急壞了曉梅。曉梅猛提絲韁,坐騎停下,道:「大妹請停一停,我有話說。」印天藍迎風賓士,開不得口,點點頭一緊韁繩,坐騎停下,道:「有什麼話?」曉梅劍眉一皺道:「再走下去,恐怕這兩匹馬就脫力了!」印天藍瞟了曉梅一眼,道:「你當我不知道?」曉梅眨眨眼道:「知道你又為什麼……」話沒說完,印天藍已接口道:「你可知道,這百里地內根本就沒個躲風雨的地方?」

  「連個山洞都沒有?」印天藍哼了一聲道:「要有還用得著你問?」曉梅猛一搖頭道:「我不信,有山必有洞……」印天藍冷冷地說道:「這就象令人相信古人那句『有水必有魚』一樣,天下事有時可就是怪,有的泉水溪洞中,就是沒有魚!」曉梅一笑道:「咱們不抬扛,沒有就沒有,不過當真沒有的話,跑死這兩匹馬恐怕今夜也趕不到地頭,必須想個辦法才是。」印天藍也笑了笑道:「好話,有辦法我會不想?」曉梅四外盼顧了一遍,道:「此地距離那谷中桃源還有多遠?」印天藍撲哧笑出了聲來道:「虧你這美妙的形容,谷中桃源,真虧你想得到。告訴你,還足有五十裡路呢,今夜休想能趕到了。」曉梅不答,卻在沉思著,印天藍不由問道:「你在想些什麼呀?」曉梅皺著眉頭道:「既然今夜根本找不到山洞以避風雪,就只好退求其次,立刻找個山環或背風的地方,支個帳篷歇息了。」印天藍眼睛瞟在馬鞍後皮氅和毛毯上道:「這倒是個辦法。」曉梅這時已看中了一個地方,道:「大妹,我們到那個地方去看看。」印天藍聞聲注目,道:「好,那塊山岩或可避風。」原來在右山腿處,山壁有一處凹進去的地方,正好可避勁風。她倆策馬而去,等到了該地,目光瞥處,不由大喜。那凹進去的壁根,竟然夠深,雖然容不下兩匹馬,但寬敞得能容下他們兩個人,不僅避風,更能避雪。

  曉梅首先下馬,將雙騎拴在禿枯木幹上。她揀了足夠一夜用的柴木,都堆集在一旁。然後用部份細枝,鋪於凹處,覆以兩件皮氅,做成個暫時的臥床。她們一共有四床細而厚的上等毛毯,現在有了大用。曉梅先在凹處頂端及貼地的石壁上,以內力插進了六支二尺木塞,分為左右中及上下,各掛毛毯作為帳篷;再以兩床毛毯穿洞,掛於木塞上,中間兩床毛毯壓縫疊合,人在其內,竟是風雪難進,如同篷賬。

  不過天寒地凍,就算真是住在帳篷裡面,也仍是冰涼生寒的,所以曉梅又在裡面生了火堆。她們還帶來了那些烤熟的鹿腿肉,三隻酒袋,於是熏烤鹿肉,吃喝了個飽。火堆上多添些柴木,橫臥在暫時地毽上安適地睡了。一個寒噤,一個抖顫,凍醒了曉梅!

  猛睜眼,火堆只剩下些許微紅的火星了,她立刻起身,再看印天藍,身裹兩件毛氅,睡得正熟。曉梅一笑,伸手取柴,重添新火,才有了點兒暖意。在火舌高漲,篷中漸暖下,印天藍睡得更香了,曉梅疲意已去,反而再也無法成眠了,遂跌坐調元運起功來!

  其實,她們睡的很早,約在初更稍過就已入睡,現在已近五更,只因天色陰沉,人又是在暫時所搭篷內,故而不覺時久。

  印天藍因為身受數傷,失血乏力,靈藥塗治後,已不覺傷痛,所以睡的特別香。

  曉梅周身自轉,再次醒來,早已天光大亮,但她不忍喚醒印天藍,遂悄悄起身,穿好衣衫出了帳幕!出帳之後,伸個懶腰,目光瞥處,叫苦不迭!

  原來昨夜竟下了一夜雪,當時只顧服侍受傷的印天藍,並搭篷生火烤肉吃喝,忘記了外面的馬匹。現在曉梅方才發現,那兩匹馬,在力乏又饑寒下,早已凍斃僵倒地上,半身都埋在積雪之中!

  沒了坐騎,後退路遠自是不能,前進也要多受不少苦困了。曉梅在一陣沉思過後,進帳喚醒了印天藍。

  印天藍在靈藥塗治之下,傷是不慮生變了,但卻更疲乏。

  她一向養尊處優,根本沒受過這種罪!雖說始終沒放下武技,卻很少與人動手,昨日的那種種生死搏鬥,睡了一夜,反而更覺全身無力並筋骨酸楚!

  被曉梅喚醒,臉上帶著一百個不高興的樣子,唔嗯兩聲,她又向裡,又睡了起來,不理曉梅。曉梅一推她的香肩,道:「快些起來吧,我們的馬……」印天藍又嗯唔了一聲,閉著眼接了話,道:「讓我多睡會兒,別吵,至於馬……」印天藍神智還沒有全醒。曉梅揚聲說道:「馬都凍死了!」

  她話鋒一頓,印天藍真的醒了。猛然坐起道:「怎麼,馬凍死了!」曉梅又好氣又好笑,道:「不信你自己出去看看!」印天藍一個翻身站起,接著卻又哎喲一聲,迅捷鑽進皮毛毯中。

  一夜好睡,衣衫早成了亂七扭八的一切,這種形態,怎能被個「男人」看到,於是她才……

  曉梅一笑,轉身先出了帳幕,好大一會工夫,才見印天藍走出,誰說不是。兩匹馬都低斃雪地之上!印天藍一跺腳道:「這可怎麼好!」曉梅接話道:「所以我才早點叫醒你,好趁早啟程。」印天藍黛眉一揚道:「眉(梅)哥是說我們步行?」曉梅一笑道:「莫非大妹還有更好的辦法?」印天藍搖搖頭道:「沒有,不過冰天雪地,沒有馬……」曉梅慨然道:「一樣走,五十裡路算不得什麼!」印天藍正色道:「空身上路,又怕萬一,要是帶這些東西,五十裡就變成了百多裡,恐怕今夜還到不了!」曉梅道:「那就明天到,東西不能不帶。」印天藍看看四外,無可奈何地說道:「好吧,咱們走。」於是取了兩床毯子,幾塊鹿肉,一袋酒,兩件皮氅,開始前進。

  五十裡山路,若以平地計算,也有七十裡了,如今是冰雪山路,何異平地百里,她倆今天是到不了目的地啦。一上路,曉梅行走極快,印天藍道:「眉(梅)哥,前途還很遠呢,若不留些氣力,萬一風雪緊時,就怕要疲極無力,寸步難行了。」印天藍不知道曉梅生長在西域,見過更大的風雪,受過更苦的酷寒,關心之下,由不得含情相勸。曉梅卻一笑道:「這我知道,你放心好了。」印天藍黛眉一揚道:「那還不稍定慢些?」曉梅手指前途道:「風雪已歇,我想趁此時多趕些路,就算今天仍難到達目的之地,至少可以從容安排夜間宿處。」印天藍瞟了曉梅一眼,道:「你總有正大的理由。」曉梅會心,關懷地說道:「除非大妹傷痛未止,那……」印天藍接口道:「傷早就不礙事了。」答問間,她倆又下去了數裡,腳步越加快捷。

  在一片白茫冰雪下,兩點黑影消失於遙遠的盡頭。

  一對蒙面人物,高踞在兩匹「烏雲蓋雪」千里寶駒的華丘皮鞍上,寶駒停蹄於橫七豎八慘死的屍體間!這地方,正是印天藍受傷,曉梅奇招殲敵之所在。右旁那寶駒的蒙面人,雙目射出了煞火,左旁的蒙面人,冷冷地哼上了一聲,手一揮道:「你下去看看,他們傷在哪裡!」右旁蒙面人,一身雪白的熊皮衣,聞言飄身下馬,很仔細地一個個檢查著屍體,屍體皆已被雪平蓋著,變作僵硬。看過一遍後,白衣蒙面人對馬上那一套藍錦衣的蒙面人,恭恭敬敬地先施一禮,然後才道:「師父,劍傷!」藍衣蒙面人哼了一聲,道:「沒錯了,是『月魄追魂』幹的!」白衣蒙面人應了聲道:「也只有他才能毀得了『屠叟』!」藍衣人又哼了聲,恨恨地說道:「許忠的話不錯,這條路,若不是賤婢指點,任隨月魄追魂有多狠,也休想找到,都是那賤婢誤事!」白衣人低下頭去,沒有接話,藍衣人話鋒一頓,接著又道:「咱們追!諒那賤婢和小冤家尚未走遠,何況他們是有所為而來,遲早會追上他們的,那時看老夫……」白衣人接口道:「師父您想如何發落印天藍?」藍衣人嘿嘿兩聲道:「你認為該怎麼發落她?」白衣人半求半請地說道:「懇求師父交給弟子處置!」藍衣人哦了一聲道:「怎麼,還留著她嗎?」白衣人道:「目前還不是殺這賤婢的時候。」藍衣人再次哦了一聲道:「老夫看不出來!」白衣人道:「師父有所不知,這賤婢還保留著已死老鬼的那冊奇書和老鬼不傳的奇特暗器,殺了她豈不斷了線索?」藍衣人想了想道:「好,就饒她這一次。不過你要聽明白,就算施展一切酷刑,老夫也要你儘快獲得那兩件東西,不能再誤!」白衣人恭應一聲道:「師父放心,弟子這遭一定辦好!」藍衣人嗯了一聲道:「那好,咱們快追。」話聲中,白衣人飛身上馬,寶駒昂揚,雙雙飛馳而下。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冰天雪地雲空陰霾,沒有夕陽,自更談不上黃昏。天是漸漸的黑了,沉暗從四面八方披下來,印天藍傷雖無礙。曉梅笑指一片松林,道:「大妹,今夜我們在那裡休歇了,可好?」印天藍看了松林一眼,道:「眉(梅)哥說好就好。」進了松林,才看清竟是株株高可參天的古樹,雖經狂風,雖曆大雪,卻更顯現出來挺拔蒼勁!曉梅四顧林中,劍眉一皺,道:「雪地豈能實臥?」印天藍笑指樹問道:「眉(梅)哥,你看這株古樹,正面枝密繁茂,阻住了冰雪,成為天蓋,巨幹上正好安置臥處,何不……」話未說完,曉梅已拔身而上,道:「對,是太理想了。」

  於是她們將行李安置在古樹巨幹上,然後就在樹下生起火來,重烤鹿肉,以酒為佐,吃了個飽。一整天的奔走,她倆實在太累了,縱身樹上,覆蓋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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