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二五


  這無底的深淵絕崖上,並非是山與山之間的斷處,可以有古木巨干係牢線索,無法系牢繩索,又如何下去呢?經曉梅熟思過後,有了辦法,對印天藍道:「大妹,請你去牽匹馬來可好?」印天藍轉身就走,刹那將馬牽來,曉梅系繩索于馬腹,對印天藍道:「大妹在此守候,我下去看看。很快就會上來。」印天藍冷冷地應了一聲,曉梅立即手持火把順索而下。

  印天藍在崖頭注目,當她看清曉梅已安抵突出的那塊岩石之上,微微一笑,竟也順索滑了下去。曉梅發現長索抖動,才待阻攔,印天藍已落身石上。曉梅見事已如此,多言無用,反而的笑了,印天藍不由問道:「小哥笑我?」曉梅本是笑印天藍任性,像個孩子一樣,但印天藍問及自己,當然不好意思承認,頭一搖道:「大妹覺得自己有什麼可使人笑的麼?」印天藍半嗔半羞惱地說道:「這要問小哥你?」曉梅肅色道:「我是笑大妹只顧施弄小計下來,卻忘記後顧有憂!」印天藍愕然道:「後顧有憂?」曉梅中只是隨口一說,以掩飾過那突然的一笑,如今只好再找道理,道:「我所以阻攔大妹下來,怕誤毀可能留下的線索,只是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是必須留個接應在崖上……」話沒說了,印天藍已把星眸一翻,道:「這時候誰還會拾魂地闖進『神兵洞』來,你少沒理找理的嚇人了!」曉梅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能想起到『神兵洞』來避風雪,難道就沒有其他避風雪而來的人?」印天藍哼了一聲道:「沒這種巧事!」曉梅不再多說,又點起一支火把,雙手分舉,矮身在突出的岩石上,極為仔細地檢查起來,印天藍緊隨他的身後。突然!曉梅轉身問印天藍道:「大妹,有個問題要問你,你在答覆以前,務必仔細想想,想清楚之後再開口,開口之後的答覆,必須肯定!霍棄惡當年失蹤時,是穿的什麼鞋子?」印天藍立刻答道:「皮底快靴!」曉梅哦了一聲道:「記得清楚?」印天藍道:「決不會錯,那種鞋子遼東並不多見,是霍伯父特意用一株人參,自『白毛人』(白俄)處換來的!」曉梅哦了一聲道:「範場主當時穿什麼鞋呢?」印天藍話答得也快,道:「軟底雙粱福字履!」曉梅道:「也沒有錯?」印天藍頷首道:「更不會錯了,他只穿這種鞋子,多少年如一日,除了顏色變換外,不穿其他的式樣!」曉梅眨眼道:「這該有個緣故吧?」印天藍嗯了一聲道:「他說這種鞋子不但輕便,並且十分舒服,看上去大方而高貴,可能已成了嗜好。」曉梅肅色頷首道:「不錯,可能是嗜好!」話鋒一頓,突然長籲出聲,接道:「世上多少人為而毫無線索可尋的奇怪事,往往敗露在『嗜好』這兩個宇上,說來也許就是『冥冥因果』了!」印天藍聞言知意,臉色陡變道:「小哥,莫非……」曉梅接口道:「大妹,這『神兵洞』甬道內,難見天光又少人跡,所以灰塵不多,十年曆積,不如洞外一月所存。」印天藍不解道:「小哥說這些何故?」曉梅將火把照向腳下道:「大妹請向後退一步!仔細看看,你留下的腳印!」印天藍注目腳下,突出的平滑岩石上,果然清晰地留有自己的腳印,有的已和曉梅所留的腳痕混合!適時,曉梅將火把移前,人卻退向石壁根旁,道:「大妹再看這裡有幾組腳印,這一組,是皮靴底留下來的,而那一組,卻是軟底男履所留!」印天藍以火把移照循曉梅所解說指示注目,果如曉梅所說,腳印一共是兩組,一組是皮底腳印,一組是軟底腳印!曉梅這時又道:「腳印雖然有十幾個,但分別起來卻就只兩組,對不?」印天藍道:「不錯!」曉梅火把再移向前,道:「大妹,我敢保證,在前面靠近壁根的地方,必然有個奇怪而長大的痕跡!」印天藍星睜一轉,道:「可是一個倒臥後所留下的!」曉梅頷首道:「大妹真聰明。」哪知印天藍竟歎籲出聲道:「我若真夠聰明,當時就該不顧任何人的勸阻,親自下來了!」曉梅看了她一眼,故意問道:「你自己下來又如何?」印天藍恨聲道:「我相信會看到霍棄惡倒臥在石壁旁的。」曉梅暗自頷首,又故意問道:「何以見得?」印天藍道:「范鳳陽只有很短的時間,藉口叫霍棄惡回去吃烤兔肉離開我和成師弟,相信他是在那個時候下的手……」曉梅搖頭道:「大妹,這個想法不通!」印天藍道:「怎麼不通?」曉梅道:「霍棄惡獨自持火把遊洞,因為這甬道口的石碑被人事先移去,所以他才不知內情而進,對不?」印天藍頷首道:「應該是這樣。」曉梅道:「郎使這種推斷不錯,相信霍棄惡有火把照明下,也絕對不可能看不到深淵絕崖,而失足墜下!」印天藍道:「這當然,他根中並非失足嘛!難道姓範的他不能早在此備好繩索,騙霍棄惡下來,然後在下面動手麼?」曉梅早已推斷出這個可能,只是她不願自己說出,如今由印天藍口中說出此事,就大不相同了。不過曉梅仍有所疑,道:「這當然也有可能,只是若果然如此,範場主為何不順便把霍棄惡拋下深淵之底去呢?」印天藍道:「大哥,你怎見得那姓範的沒這樣作呢?」曉梅道:「壁根下的痕跡,足證有人倒臥過!這證明霍棄惡身中暗算後,並沒有倒在地上,而是立刻被對方扶住,拖至壁根下才將他放下!」印天藍不相信地說道:「小哥有證據?」曉梅道:「當然有,剛才大妹沒注意罷了,現在你看這裡明明有個拖痕,是人的雙腳跟被拖所留,對不?」印天藍仔細看時,立刻發現這一事實,只好點了點頭。於是曉梅又道:「有這個痕跡,已足證大妹的判斷不全對了!」印天藍沒接話,在沉思不已!突然、印天藍想通了這個問題!她銀牙一咬道:「好個狠毒萬惡的范鳳陽!」曉梅皺眉道:「大妹,遇事別下太早的判斷!」印天藍哼了一聲道:「太早?哼,我只恨太晚了?」曉梅慰解地說道:「大妹別太激動!」印天藍一搖頭,星眸滾下了晶淚,悲澀地說道:「范鳳陽是借那機會,騙下霍棄惡的,當然,他事前一定早已來這兒動查過,我敢說他並且不只到過此間兩三次!」曉梅道:「年輕人好奇心重,多來幾次也沒有什麼。」印天藍道:「不錯,但是他卻不同,他是別有居心,如今我仔細想來,極可能在那天事前他便已巧言說動了霍棄惡!」曉梅道:「大妹請別忘記,誰又能先知老天的陰雨!」印天藍搖搖頭道:「不然,久居一地的人,多半會推演今明天氣變化,雖不敢說百算百中,卻十不失九,這一點,先父就有經驗,范鳳陽狡猾聰黠,難不倒地!曉梅道:「算是如此好了,但移人於壁根……」

  印天藍接口道:「我懂,他騙下霍棄惡後,突下毒手,在時間上,已不允許將人推落尺寬隙縫下,所以……」曉梅笑道:「大妹這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你該知道,拖一個人到壁根旁,和推一個人到崖底下是一樣要時間的!」印天藍道:「也許他另外還有打算,所以當時沒有把人推下崖底去!」

  曉梅道:「我不反對你有這個想法,不過既然如此,在我們沒有找出這緣故來以前,就不能確定范場主必然是兇手!」印天藍果斷地說道:「我會找出這個緣故來的!」曉梅頷首道:「到那時候,大妹若有用得著小兄的地方,只要是小兄力所能會者,絕對會義不容辭地去完成它。」印天藍搖頭道:「小哥心意我謝領了,這件事純粹是我個人私事,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心力雙手去完成它!」曉梅突然說出了驚人之語,道:「我佩服大妹這個志向,不過假如這件事情一旦要發展成另一局面時,恐怕大妹就無力阻攔天下人管天下事了!」印天藍駭然道:「另一局面?是哪種局面?」曉梅道:「很多種,只說最近最切身的一種吧,比如現在就有人在崖上埋伏,並已生心使我倆困死此處……」印天藍聞言有悟,驀地抬頭,只見崖上火把閃得一閃,接著那垂下來的繩索,倏忽中斷直落下來!印天藍恨滿胸膛,仰面沉聲喝道:「范鳳陽,姑奶奶只要能走出這『神兵洞』,發誓必把你挫骨揚灰!」曉梅急忙擺手相攔,並悄聲道:「火種帶著沒有?」印天藍一點頭,曉梅立刻揚掌打滅了那兩支火把!火光一滅,下崖頓成一片漆黑,兩個人互立不出兩步,卻已難見面目,由上下望,自然更看不到半點影子了。適時,曉梅又低低說道:「大妹千萬禁聲,否則對方聞聲知人之所在,必然陰謀來計算我們了!」印天藍伸手摸到了曉梅的手腕,往身前一拖,悄聲道:「小哥靠近我一點,我們站到壁根去,看這惡賊還有什麼毒計!」她剛剛移立到石壁根下,驀地頭頂傳來銳厲風聲!聞聲知物,曉梅迅捷地警告印天藍道:「火速面對石壁,提聚真力,快!」話聲中,曉梅已先一步面壁背外,提聚了防身罡氣,印天藍動作雖較曉梅略遲刹那,但也未誤事!就在她倆防備妥善後的一刹工夫,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響,自起腳下突出的岩石面上,只震得二人搖擺不已!緊隨著這聲震響,碎石飛揚開來,灑了她倆滿頭一身,而震響久久始停,顫動仍未住止!曉梅突然開口低聲道:「大妹,上面的鼠輩,竟將那巨大石碑拋滾下來,企圖砸死你我,或者將這突出的岩石擊碎!」印天藍低語問道:「怎見得是那石碑?」曉梅道:「鼠輩不可能背著這般沉重的東西前來,因此必須利用此洞原有現成之物,非石碑而為何!」印天藍暗自佩服曉梅的斷事,道:「對,大概是那石碑了!共有幾塊!」曉梅哦了一聲道:「不會一樣重吧?」印天藍道:「以『風雷峽』口那塊最重!」曉梅又哦了一聲道:「比此崖入口的那塊重多少?」印天藍奇怪地反問道:「小哥怎地關心起這些來了?」曉梅語調稍見急燥地說道:「生死攸關,怎能不問?」印天藍仍是莫名其妙,道:「我不懂!」曉梅微籲一聲道:「此崖因有下面這片突出的岩石,我們才能在此立足,但突岩經巨碑砸擊,必將從壁根折斷,那時……」印天藍懂了,道:「啊,我們要葬身崖底?」曉梅嗯了一聲道:「崖上鼠輩,就是這個企圖!」印天藍銀牙咬出聲來,恨聲道:「范鳳陽這匹夫……」曉梅接口道:「大妹斷語又下早了些,崖上鼠輩,至今一言未發,怎能就憑心中成見,認定准是範場主呢?」印天藍道:「不是他又是誰?」曉梅一笑道:「我要知道他是誰,豈不成了神仙?」印天藍語塞,女孩子的任性和嬌嗔習性,使她不願認錯,懼又無法加以反駁,於是她哼了一聲道:「你真是個怪人,此時此地,竟還能笑得出來?」曉梅又一笑道:「這就是『大丈夫之本色』呀。」這話聽到印天藍耳中,不由心內覺得十分舒貼。為什麼呢?也許是因為另外有那句「真英雄自風流」吧!總之,女孩子的心思,的確很難捉摸。對她恭而敬之,從而聽之,事事奉之,壞了,你將落個「沒出息」的「讚語」,一輩子抬不起頭來!並且極可能對你所估的「分兩(量)」自此銳減!可是當你對她們保持某種距離時,她們也有評語,謂之「不解風情」,於是你將「莫知所從」惶然終日!曉梅那句「大丈夫之本色」,旨在安慰自己和印天藍,使自己心境平靜,想出脫困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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