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一八


  事實雖然如此,但是人到這個時候,又怎能不顧尊嚴,抖手而退呢,只有再拼,作此明知兩敗懼傷的一拼!神婆雙臂揚起,雙目神光暴射,一步步逼向前來!文士一抖雙掌,緩緩手提胸前,也大步迎上。這時,街巷中緩步踱進來了公孫啟,他哈哈一笑道:「神婆留情,朋友你也停手!」神婆收勢而退,文士皺眉停步。公孫啟到了近前,淡淡一笑對文士道:「已經很夠了,以朋友本身的內力修為,不會能擋得『霹靂彈震』的。回去吧,告訴你家主人這辦法可一而不可再!」文士一聽霹靂彈震,不禁臉色大變,竟然半天說不出話來,像泥塑木雕般的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神婆眉頭一皺向文士說:「剛才已經給了你便宜,還不給我出去,告訴你家主人,如果他有膽量叫他自己站出來,能擋老婆子霹靂彈震的還數不出幾個來,叫他酌量著辦吧!」文士經過了這一陣考慮,似乎有一拼的意思,但又懼於霹靂彈震的威名,弄得尷尬萬分。還是公孫啟哈哈一笑道:「朋友!快些去回報你家主人吧,他不會怪你不敢一拼,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快給我回去吧!」文士抖抖藍衫,撣撣灰塵,把剛剛跟神婆拼的那一副狼狽相,稍加修飾,恢復了那文靜樣子。文士心中在考究,如果和神婆一拼,鹿死誰手尚不可逆料,但在旁邊虎視眈眈的公孫啟是一個非常難纏的人物,自己雖有一拼的決心,但即使幸而獲得慘勝,那時候也將輕而易舉的被公孫啟收拾掉。適時公孫啟又道:「請代我問候你家主人。」文士好沉隱的城府,冷冷地說道:「這話我不懂?」公孫啟劍眉一跳,但立刻又恢復了那從容的神態,仍然是淡淡地一笑,道:「天下事誠然稀奇,有時有人竟不高興維持自尊,就像現在朋友你一樣,我可以說的明確點兒,朋友是個『西貝』貨!」文士不失風雅。冷哼了一聲道:「西貝為賈,我不做生意!」公孫啟有點兒惱,道:「西貝為賈,音亦同假,我是指你這身打扮和模樣兒,雖像不久前我見過的那位,但究其實,你是假的!」文士哈哈一笑道:「我就是我,何假之有!」公孫啟沉聲道:「假在臉上的這副人皮面具!」文士似乎一呆,剛剛說出來個「你」字,公孫啟已接著威淩地說道:「請回去,寄語貴上,說我公孫啟忍耐很有限度,假如朋友你決定不回去了,就無妨冒充下去,我也恭敬從命地留下朋友!」文士倏忽暴退一旁,盯了公孫啟一眼,一跺腳飛身而去,這一跺腳,好深厚的功力,地上竟多了只兩寸深的足印!公孫啟目光一掃地上足印,臉上露出來先驚後喜的精神,舌綻春雷,揚喝一聲「朋友止步!」

  藍衫文士,衣衫雖因适才對掌而碎裂,身份被揭穿而生怨,但在聞聲停步轉對公孫啟時,卻仍然從容無比。他斡身而回後,立刻冷冷地問道:「有什麼事?」公孫啟溫文爾雅地說道:「我收回剛才要委屈留下你的話,請吧!」文士一楞,板下了那張呆板的假臉,道:「這算什麼意思?」他實在是不懂,不只他不懂,一旁站立的霹靂神婆,也沒聽懂公孫啟突然說出這句話來因緣故。公孫啟竟不解釋,只是手指地上那足印道:「你自己看看?」文士雙目連眨,深覺奇怪,目光卻果然瞥向地面自己所留的足印上,乍看仍無發現,再注意,慌了!只見他一縱身到了足印處,揮掌將足印毀去。然後以一種難以形容的眼光,連盯了公孫啟好兒眼,才猛一調頭飛縱遠去。神婆雙眉緊鎖,看著文士漸漸消失在街頭的背影,搖搖頭道:「沒想到,真沒想到,此人竟能接下我兩掌『霹靂彈震』!」公孫啟在文士走後,劍眉竟也深鎖一處,聞言答道:「恐怕沒有想到的事情,還多的很呢!」神婆聞言才注意到公孫啟臉上的凝重神色,心中不由一凜,暗自忖念著——奇怪,啟哥兒久經武林風浪,一身技藝功力,除老人外,天下無出其右者,怎會為此小事,如此憂慮呢?她心中不解,口即詢問,道:「啟哥兒,就算這人能夠接得下我兩掌,就算他只是個西貝貨色,也不至於使啟哥兒你這般不安呀?」公孫啟答道:「這個矯飾的文士,是位姑娘!」此言出口,神婆心頭一沉,道:「當真!」公孫啟苦笑一聲道:「不假,若不是她臨行大意自已留下破綻,我都幾乎被她瞞過,看來遼東道上,果然藏龍臥虎奇士不少!」神婆略以沉思,道:「不好,她十有八九是那印天藍!」公孫啟平靜地一搖頭道:「不是的,神婆別空替眉姑娘耽心。」神婆堅持己見道:「啟哥兒你有所不知,遼東道上黑白人物,我這多年暗中注意多了,除印天藍外,不會再有功力如此高的女子。」公孫啟這次是鄭重地搖頭道:「她不是印天藍,比印天藍高寸餘,也豐滿些,並且一向是男子打扮,所以行動甚至口音都像男人!」神婆經公孫啟說明,更再仔細推想之後,知道自己料錯了事,不由點點頭道:「那就耐人尋味了!」公孫啟劍眉深鎖,沉思未答,神婆接著又道:「其實這也算不了什麼,此女我足能應付,燕南樓我相信能對付了那范鳳陽,眉姑娘對印天藍,保勝不敗,再厲害些的高手,有啟哥兒你………」公孫啟驀然抬頭盯了神婆一眼,頭一搖,長歎一聲,突然說道:「回去吧?天大的事等睡上一覺之後再說不遲。」神婆雖暗覺公孫啟舉止奇怪,但想不通個中緣故,只好嗯了一聲,停住話鋒回轉「悅賓棧」各自安歇。公孫啟回轉水榭暖閣,時近黎明,跌坐榻上,回憶起昨晚至今晨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略有所得。他安排昨夜那次行動,十分謹慎而秘密,除了因燕南樓和黃天爵一時大意,使小雀兒巧獲消息外,敢說別無人知。

  可是那金衣人竟會找到油廠,並且對自己差派三隊九個人的安排,能探知集合地點,發動時間,豈不怪哉?金衣人來得奇怪,知道的又那樣清楚,消息由何而來?更便公孫啟深覺不解的是,那真文士竟能先一步將九人解赴油廠附近,似是對一切安排,智珠早握,成算在手!

  再加上突然令一女子,嬌飾文士本人,一試神婆動力的虛實,何也?莫非當真有這個必要嗎?釋放九人,何故不一齊釋歸,反而叫他們一個個間隔著片刻時間回來呢,這當然有此必要,但這必要的原因何在?種種疑重,密佈于公孫啟的腦海,他調理出來了個頭序,再反復用種種假設去擊破它,最後,恍然大悟!

  疑雲已散,心田自陰,他安然而臥睡了。

  山道上,昨夜風帶雨,今朝路泥濘。馬頭雙並,八蹄歸行,馬上人談笑風生。印天藍嬌笑連聲,一帶絲韁,超越過了「月魄追魂」曉梅姑娘。

  這位不讓髯眉的女場主,怎知道馬旁鐵騎上的人兒乃鳳非凰,催駿馬,瞟著那俊美的貴客,欣然作態。曉梅,故作柳下惠,心細鐵石,不解風情,竟玉腕暗坐勁力,勒緊些馬韁,使坐騎越發留後。印天藍為之氣結,回頭嬌嗔道:「照這樣走,哪一天才能走到?」曉梅不慌不忙說:「總該越走越近,不會到不了吧?前站路遠路近,和我們快慢何關?」印天藍哼了一聲道:「我一個人的公子爺,你也不抬頭看看天,這是什麼時候了,離前面那站還有三十裡路,不快點怎麼成?不趁早到站,今夜你想露宿?」曉梅哦了一聲道:「我當是什麼大事,這算得了什麼,何況天盧地枕,曲肱而臥,聽風濤聲,數雲空星,豈非雅事?」印天藍噗哧一聲笑了,道:「對,再有場大雪,蓋你個嚴絲合縫,那就是天盧地枕雪為塚,連棺木都可以省了,豈非最好?」曉梅氣印天藍那「雪塚」

  和「棺木」四個字,接話道:「好雖好卻非最好,最好是天盧地枕雪為塚,一埋兩個知心人!」兩個「知心人」,說者是出言嘲諷調侃,聽者卻「他心別會」,所以印天藍羞紅了臉,低垂下頭。

  山野無人,答對話聲不低,使一個隱身暗處監視她們的人,幾乎氣死,這人藏身一株古松上,松下拴著一匹玉龍寶駒。

  時已接近夕陽西下,山區夜臨早,若果如曉梅這般緩緩乘騎踱步,傍黑前是休想能到「亂石嶺」那一大站了。卷雲橫布,逐漸低垂,看來一場大雪午夜前就會灑落,曉梅和印天藍,已路過小山環去,古松上的監視者,飛身馬上,猛抖絲韁馳去。

  轉過山環後的晚眉,緊扣鐵騎,馬如歡龍騰奔,搶過印天藍,投影兒地向山路前方飛馳,疾似電掣,印天藍笑了,一聲清嘯,催馬追去,刹那遠去。她倆趕到「亂石嶺」站,竟在傍黑以前,真快。

  「亂石嶺」,是座禿山頭,非但不見一株樹木,草棘也不見多,到處是一堆堆石頭,一塊塊巨岩,石色雪白,零亂不堪因而得名。

  「亂石嶺」站,夠大,不過卻不是鎮,更不是站,而是由「老印記」場獨資興建的一處中途站,以利轉運和歇息。印天藍和曉梅催馬馳進城外棚門時,業已看到馬極上的那匹玉龍駒,印天藍黛眉倏忽一挑,臉上有了不悅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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