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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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全鎮劃為四方,各有主人,那怎會沒有人家呢?不會錯,這「天道鎮」上,道道地地的沒有人家,除了每月十四和十五,初一與初二外,是座空鎮! 假如您看到鎮上空,有了炊煙,甭問,准是上述四天中的一天,否則您休想看到半個人鬼的影子。原來「天道鎮」是座「傭工待雇鎮」,也是一座「招雇傭工鎮」,每月只有上述四天,勞資雙方採集挑選。遼東地大人稀,居民代代相沿,過慣了樸實而歡樂的鄉農日子,只要父母體健,夫婦唱隨,子女牽衣,牛,臥於蔭下,雞,食於「曬場」,家和萬事足,難得走二三十裡路看趟親戚朋友。 因此當各大礦場,牧參場上,急需人手的時候,毫無辦法,除非你出了奇特的高價,否則休想雇到閑工!散工價高,長工低廉,日子一久,各場無論哪個季節,都閑不下人來,於是有了這種一勞永逸的招雇辦法。 更因為升乎日久,天下富戶大增,人富了,多半俗命勝過惜名,於是乎建築華堂嘍,謀補養嘍,喜慶盛宴嘍也日多一日。 各場的營業情形,由之一日千里,遠至西北角落,近到津沽京師,送貨的馬車,日夜相繼,風雨無歇。生意好了,工人自然需要的多,這是正比,「天道鎮」應運順時而生,大量的移民,也向遼東地帶擁來。 今天,正好初一,十月初一,一大早,在鎮中西北地帶的大草地上,已三三五五集結了數十名傭工。秋已深,草已黃,遠自萬里地外,背井離鄉,以折在這遼東地上,立足,存儲,他年可望「發財還家」的山東漢子們,常經過長途跋涉之後,一個個臉色又黑又瘦還略帶著黃,但仍掩飾不住那股厚道健壯的勁兒。 人越來越多了,「老印記」,「范鳳陽」,「杜丹家」的工頭們,已開始在人叢中穿梭般找尋目的物——雄壯的人!難說這是有官府監視著的「雇工站」,卻也無異於「牲口市」上的牛馬集,因為這是長而有期限的賣身雇傭工,最少三年,最多五年,月銀和年價,與牛馬販子看牲口一樣,挑精壯,論年齡來議價錢的。 從有了這「雇工站」那天起,直到現在,凡是走進「天道鎮」 這西北廣場上的工人,從沒有過離開一說。不論你是多健壯或文弱,除了價格上有些分別外,你不必發愁沒有雇主,只是健壯的占些便宜罷了。 天下事,有時卻難以常理論,今天,這廣場上就出了蹊蹺事兒,有人硬是找不到雇他的主人,這人,看來是太文弱了,蒼白而微帶黃色的一張臉,令人一看就不敢領教,哪家礦主也不想去請這個病夫。他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雪衫,左肩頭上,搭著一條寬有兩寸的烏黑皮帶,一端系一書笈,垂在胸間,另一端,在這書生的背後,無法看清。書生站的地方,也與人不同,他在正西北角上背距粗大水柵三尺,閉著眼,斜迎著東出的秋陽,狀極安閒。 正午了,那些被雇定了的工人,在工頭的招呼下,各向屬於自己的地區而去,有住有吃,只等初三動身。尚未談定的傭工,各找角落,取出自帶的乾糧,有公用的熱水可飲,也咆喝起來,於是鬧喧轉弱。可是他,這書生,卻仍然無人問津。書生大概沒帶著乾糧,因此依舊木立在原處,還是閉著眼,假若他不是站著,您准會錯當他已然入夢周公。突然,一個偉健雄壯的大漢,托著個紙包兒,走近了書生,大漢站在書生面前,爽朗地說道:「喂!小兄弟,你吃一點。」書生睜開眼,看看大漢,再瞧瞧大漢紙包中的鹵菜,搖了搖頭,大漢濃眉一挑,又道:「吃呀,這有啥,五湖四海皆兄弟,吃嘛!」書生笑了,但仍搖著頭,大漢眼睛一瞪,道:「怎麼,你難道吃素?」書生又是一笑,開口道:「我有人請,那是一桌上等酒筵。」大漢聞言,濃眉又是一挑,轉身走了。大漢並沒走遠,在五六丈外冷眼看著書生,刹那,一位四旬年紀文士打扮的人,含著一臉的諂笑走向書生。 大漢只見那文士對著書生施過劄,低低幾句話後,書生冷冷地一點頭,於是文士在前,書生在後,向「老印記」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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