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秦紅 > 花月斷腸刀 | 上頁 下頁 |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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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夢熊一聲哈哈,郝甫一聲呵呵,手接手,肩平肩,他倆竟把臂而行,不分上下賓主地雙雙坐于正中。胡夢熊坐定之後,道:「郝老大,你那些好兄弟呢?」郝甫含笑道:「小弟當了半輩子『南霸天』焉敢不懂規矩,所以吩咐他們,在廟外遠處候著!」胡夢熊把頭一搖,正色道:「郝老大,你我在遼東地面,一南一北分治不糊,相親相近從不相犯,但也未曾開誠攜手過,如今冤家被擒,大患已去,正是共商大計之時!」話鋒一落,不等郝甫接口,目光一掃二爺道:「二弟你親自去一趟,奉請郝老大的好兄弟們進來,就說我請大家共商要事!」 郝甫沒有接話,也沒有表示意見,目送二爺出了廟,刹時,二爺回來了,陰譎的目光一掃郝甫道:「郝爺,你這可是太見外了!」胡夢熊濃殘眉一皺,道:「老二,這話怎麼講?」二爺還沒接話,郝甫已開了口:「這裡是胡老大你的地面,郝甫接約,怎敢錯失半步,因此在前途中,已嚴囑他們就地等待,不許妄進了!」胡夢熊「噯」了一聲,道:「郝老大,這就難怪我范二弟說你太見外了,你實在是……」郝甫突然手指地上的少年,接口道:「胡老大若果有隆情,誠意攜手,等處治完了這個人,小弟召喚他們前來叩拜賀安就是!」胡夢熊卻把頭一搖道:「這冤家已是階下之囚,有小弟和你郝老大在,解決他容易得很,貴屬今夜是衛護郝老大你來的,而老大你來,又是接到小弟約而至,淒風苦雨中,使貴屬相候路側,小弟豈不失禮,說不得只好叫我二弟三弟一齊去請了。」話聲中,胡夢熊立即對了兩位盟弟示意。郝甫卻也不再堅持,奇特地一笑道:「那就敬煩二爺和三爺兩位了。」 范老二范祟,許老三許忠,早已由胡老大話中會了心意,再聽郝甫這樣一說,自是馬上動身。當范崇和許忠跨過正殿門檻時,郝甫突然又說道:「煩兩位對鄙屬說,是我召令他們前來共坐的。」範祟一笑道:「這當然,郝爺你放心就是。」胡夢熊在范、許二人定後,一指地上昏臥的少年道:「郝老大,咱們哥們誰全知道誰,用不著說胡話,若論真本領,咱們兩撥人加在一塊兒,也休想能動這小子一根汗毛……」郝甫笑道:「我只想聽聽他被你擒住的一切經過!」胡夢熊接看了郝甫一眼,道:「這次的事叫湊巧,該當,這冤家一個人突然從京師走大同出了關,小弟得報一路上就追蹤下來,可始終沒敢和他朝面,俗語說,人叫人死偏不死,天叫人亡不費難,在唐山遇雨,這小子只顧趕路,落了病根!」郝甫眉頭皺了皺,似乎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胡夢熊看在眼中,故作未見,接著說道:「當到達此地後,步履上已看出不對來了,於是小弟靈機一動,想出了個可行的妙計,這小子聰明,竟放著房店不住,在城外投宿民家,天沒亮,病就發了,那民家代他求醫抓藥……」 郝甫忍不住把手一揮,接了話:「胡老大且慢,若以這個冤家那身不壞的功力來說,一陣雨怕是難以叫他落病,就算病了,也不必服藥,記得二年前那場血戰,他幾乎脫力而死,結果只跌坐調息了對時,就又變成生龍活虎一樣……」胡夢熊嗯了一聲,接口道:「這一點小弟當然會考慮到,並且已經打聽過,原來他過『七絕嶺』時,斬蟒大意未覺……」郝甫眼殊一轉,搖頭道:「他一向聰智而謹慎,會如此大意嗎?!」胡夢熊嘻嘻一笑道:「要不小弟怎說這是天意呢?七絕嶺上,如今還有那毒蟒的餘腥,當地土著,無不目睹此事,並更對證無誤!」郝甫哦了一聲道:「小弟相信對他的事,胡老大不會不小心地去查證的!」胡夢熊又一聲嘻嘻道:「這當然,一個大意,就會死無葬身之地,焉敢不步步小心謹慎,所以小弟直到證明一切屬實後,方始下手!」郝甫陰險地一笑道:「我猜是在藥中用毒,可對?!可曾封了他的穴道?!」胡夢熊哈哈大笑,道:「天下事都瞞不過你老!當然,一共封了他的四處經脈,如今他身中蟒毒,又服下了小弟獨門迷藥,穴道被封,再加以中筋鐵索緊綁,哈哈……」 郝甫眉頭一皺,道:「不瞞胡老大你說了,小弟總覺這件事有些蹊蹺,因之內心十分不安!」胡夢熊濃殘眉一挑,冷冷地輕哼了一聲,對侍立一旁的莊泉生道:「給他服下解藥,扶他坐在老夫的對面!」解藥服下不久,少年已自昏沉中醒來,人坐在郝、胡對面,相距只有數尺,在明燈亮火下,郝甫看得分明,沒有錯,正是那個恨之入骨的活冤家! 少年四處經脈被封,人雖醒來,除可啟目視物耳聽人言外,卻難挪動,不過那一身傷痛卻有了感覺!郝甫疑心忒煞,目注少年久久不瞬,仍恐看錯,起身下位,緩蹬到少年面前,再作打量。胡夢熊這時笑一聲道:「郝老大,看過了沒有?」 郝甫自始至終,對眼前這位被擒的少年存在著疑念,此時卻不能不承認,胡老大所擒到的這個人,並沒有錯。「人嘛是他本人,沒易容,也沒戴面具,除非天下還有和他一模一樣的第二個人,否則是不會有錯的,不過小弟總覺得在氣質體魄上,他變了!」 胡夢熊拍手道:「高明,郝老大你真高明,不錯,他文弱多了,但是郝老大不要忘記,他中毒於先,又被迷藥所制了很久,再加上寒熱未去,穴道被封,換了誰,也不會有那種剛強勁!」這話有理,郝甫不由點了點頭。胡夢熊卻接著說道:「郝老大請歸坐,小弟有件東西要請老大你過目!」郝甫聞言轉身,邊回座邊道:「是件什麼東西?」胡夢熊探手囊中,郝甫攸忽止步目射寒光,暗中已將功力提聚雙臂之上,準備應付突臨的變故!胡夢熊看在眼中故作未見,緩緩抽出手來,臉上帶著極端得意的微笑,緩緩攤開手掌道:「請看!」郝甫目光一瞥胡夢熊掌中之物,神色立變,驚呼一聲道:「啊!『月魄追魂』?!」胡夢熊笑了,哈哈連聲,道:「這是小弟在他被擒之後,親自從他囊中搜出來的信物!」 郝甫臉上露出了羡慕之色,道:「胡老大,小弟算服了你!」這話,雖然言不由衷,但是郝甫至今未敢放落的懸心,現在卻實在真的放落了,別的能做,人不能假,再加上這「月魄追魂」是冤家他寸步不離之物,自更沒錯!這時,胡夢熊突然得意地一笑,掂著掌中之物道:「總算今天看清楚了他這件東西,什麼『月魄追魂』哼!只是半塊不值分文的銅錢罷了?」這半月銅錢雖說它是銅錢,但絕非赤、青銅所鑄,因為它精光四射,不是銅質,但也不類黃金!目光接觸到的一面,整面滿是縱橫的奇特花紋,看上去花紋雜亂無章,任憑是誰,也無法看出這花紋的意義!另一面,郝甫無法看到,於是他對胡夢熊一笑道:「胡老大,請將此錢翻轉來看看如何?」胡夢熊報之一笑,道:「有何不可!」將這半月形的古錢,翻了個身兒。 這一面,更怪!上面都是些奇特的東西,象文字,但又只有一筆兩筆而不能成字,誰也無法把這些零散的筆劃組成字體!當然,它只是象字的筆劃而巳,也許根本就不是字。看清一切之後,郝甫一搖頭道:「小弟奇怪,這個東西怎會被稱為『月魄迫魂』呢?!」胡夢熊哼了一聲,接口道:「說來可惱而又可恨,只因這個冤頭,每次出現,手中總在把玩此物,此物象極『半月』所以有了『月魄』之名!」 「而江湖朋以們,凡遇上這冤家,皆難逃死,這就是『月魄追魂』的由來!」郝甫眉頭深鎖,道:「月魄追魂,難怪小弟的手下,迭次遭遇不幸了!」說著,郝甫目光一瞥那杖「月魄追魂」,又道:「請教胡老大,這半塊怪錢,可還別有作用?」胡夢熊聞言,心頭突然一凜,詭詐地一笑道:「不該還另有作用吧?」郝甫瞥了胡夢熊一眼道:「那他對此物,寸步不離,又是什麼緣故??」胡夢熊道:「也許是個紀念東西?」話雖是這樣說,胡夢熊卻在話聲中,十分慎重地將怪錢安置囊中,並且,還隔囊摸拭了一下,郝甫故作未見,但已心中有數。胡夢熊適時話題一變,道:「郝老大,事到如今了,小弟覺得你我二人是應該開誠地談一談了!」胡夢熊嘻嘻一笑。道:「郝老大,咱們是直說無隱地談呢,抑或只撿能談的話呢?」郝甫打個哈哈道:「怎麼都成,小弟聽胡老大你的!」胡夢熊手指坐於對面人雖醒來卻難挪動的少年書生道:「咱們辦完一件再一件,還是先了斷他如何?」胡夢熊奸巧地一笑道:「小弟對郝老大你,用不著欺瞞什麼,這次僥天之幸擒住對方,說實話,手段不夠磊落光明……」郝甫作出不以為然的樣子來,接口道:「話不能這樣說,力不敵則智取,古有明訓!」胡夢熊呵呵兩聲道:「好說,這是你郝老大捧我!」郝甫正色搖頭道:「胡老大可別多心,譬如楚漢之爭,誰都知道,論義氣說英雄,是楚霸王。但劉邦終成大業那卻是事實了!現在他處你的階下囚!」胡夢熊怎麼會聽不出這話的用意,故作不解道:「不管這些了,反正一句話,這冤家如今是落在小弟的手中,要他死,要他活,或要他怎麼樣,小弟能作全主!」 郝甫頭一點說道:「你老大儘管直說!」胡夢熊眼角一斜,道:「這遼東地面,說小不小,說大可也不算大,比不得中原地區,一江一河把南北劃分得十分清楚!俗話說得好,一山不能容二虎,我胡夢熊和你郝老大卻就好比山頭上的兩隻虎,咱們遲早會有一天,為得失壞了江湖義氣!」郝甫冷靜至極,點頭說道:「胡老大看事深遠,令小弟佩服!」胡夢熊淡淡一笑道:「在這冤家沒被擒前,我們還有聯手協力的必要。如今,這必要已經不存在了!」郝甫只嗯了一聲,沒有接話。胡夢熊又掃了郝甫一眼,道:「不過你我二人,都在遼東道上混了多年,若說要誰罷手隱退,那都不是真朋友好兄弟該說的話,這個問題就十分令人困惑了!」郝甫這次接口道:「英雄之見同,小弟也是這樣覺得?」好個刁滑的胡夢熊,以「困惑」二字,逼著郝甫表示心意!哪知郝甫看來粗獷,卻是精中有細,他想都不想,立刻答道:「小弟只知道這是個不容易解決的問題,卻不明白『困惑』在哪裡?!」他上下嘴唇一翻,語鋒堅定地道:「事情明顯,咱們反正必須十退一進!」胡夢熊嗯了聲,道:「郝老大,你說咱們兩個人之間,是誰該隱退呢?」胡夢熊再次嘻嘻一笑道:「不錯,是很難!」話聲一落即起,又道:「在困難中解決這問題,要有魄力,還要能公平……」 郝甫接口道:「郝老大,你可是真想聽聽?」郝甫頷首道:「小弟誠心誠意要你老大指點!」胡夢熊嗯了一聲道:「那好,小弟之意,隱退者並非毫無所得,得進者亦非獨占江湖,如此是夠公平的了。」胡夢熊說出了心中的話,道:「小弟是想,以萬兩白銀為基數,進者每年贈銀萬兩與退者,此約有生之日不得悔改!」郝甫神色一正,道:「好辦法,退者有現成的利益可得,進者也有以對友,錯非是你胡老大,換上任何一個人,也想不出如此公平的辦法來!」 胡夢熊聞言,十分自得地說道:「不瞞郝老大你說,從這個冤家被擒那時開始,我就想這個辦法了!」郝甫「哦」了一聲,冷靜地看了胡夢能一眼,道:「胡老大,小弟現在將你提的這個辦法,出乎自願地修正修正,小弟對於隱退的一方,願意年付白銀兩萬兩,並且願意明定期限,以五十年為期,如何!」 現在胡夢熊方始聽出,前面郝甫所講過的那些話並非誇讚,而是嘲諷,於是他惱了,怒火陡升三千丈,冷哼出聲!郝甫更冷靜,道:「你老大就收我的那兩萬兩白銀好了!」胡夢能也露骨地作了表示,道:「小弟從未考慮過退隱的事!」郝甫明知這話的用意,仍裝糊塗,道:「這也好辦,當有一天,你老大願意考慮時,請隨時通知小弟,小弟並且另贈優厚的附帶條件!」他倆唇槍舌劍,一來一往,無形中已現露出功力的高低,郝甫,南霸天,他陰譎而沉穩!胡夢熊,北霸天,卻容易動火,不夠沉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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