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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問鼎野心成爝火 曲錢金鐲起波瀾(1)


  話說李曠和張必成挑選精壯,準備分路仰攻金雞嶺;誰知這裡正面攻擊的,嶺上並不發炮應戰。初時李曠的兵,因知嶺上的炮火厲害,曾在半山中被轟死了幾百人;此時雖沒有還炮,然驚弓之鳥,總不敢直沖上半山去。一面向上仰攻,一面分派徒手兵士,悄悄的從荊棘中攀爬上嶺。爬到嶺上看時,那裡見一個兵的蹤影呢?只有那許多大小的旗幟,依舊插在嶺上隨風飄展。爬上去的兵士,見已沒有敵人,嶺下的兵才敢一擁而上,算是沒有抵抗的佔領了金雞嶺。

  卻說李曠率領了五百名勇敢的會黨,並十幾名不曾受傷的把兄弟,從金雞嶺左邊抄過去。逢山過山,逢水過水,並無道路可循,須盤繞三十多裡遠近,才可抄到金雞嶺的那邊。出發後才走了四、五裡路,就聽得金雞嶺下的槍炮和喊殺之聲大作。知道是自己的兵,已開始輪流向嶺上攻擊,不由得精神大振,督率著隊伍,努力猛進。又走了十來裡,因隔離金雞嶺遠了,已不聽見炮聲;在李曠等心裡,以為是聽不著,想不到是已無抵抗的佔領了。

  走到天色將近黃昏了,距離金雞嶺背後還有六、七裡,忽見路旁一棵樹上懸掛著一條白布,足有丈多長。布上寫了一行大字,因天色昏暗,又離地太高,看不清是一行甚麼字?李曠親自上前,一躍躥上樹枝,將白布撕了下來。不看那字猶可,看時只氣得臉上變了顏色,雙手都禁不住發起抖來。原來布上寫著的那行字道:「劉達三久已在此等候,活捉逆賊李曠。」

  李曠看了,氣得將白布一撕兩半,心裡又忿怒,又不免有些惶急。正要率眾猛撲金雞嶺,與劉達三見個高下,只是那裡來得及!剛把白布撕破,四圍的槍炮聲、喊殺聲,已隨著布聲大作。李曠所帶的五百多人,盡被包圍,槍子炮彈叢叢密密的下來,如傾盆大兩。只聽得一片大叫聲:不要放走了逆賊李曠。

  李曠到這時,不由得不慌張著急;而此時又正是暗雲四合,數丈以外,便看不分明,也不知道四圍究有多少人馬?只得揚著臂膊在軍中大呼道:「我們須大家拚命做一路殺上去,才可以死裡逃生;若不捨得拚命,就惟有束手待斃,萬無生理了。願拚命的都跟我來。」喊罷,自率著同來的十幾個把兄弟,各舞動手中器械;因不知道虛實,不敢再朝前進,只得並力向歸路上殺去,數百會黨也跟著直沖而上。

  好在天色已昏暗,槍炮都沒有準頭,李曠等十多人,如發了狂的虎豹,逢著官兵便砍。一陣混殺,已沖出了重圍,不敢回顧,直退到金雞嶺這邊原來出發之處,才停步收拾敗殘人馬。跟著逃回來的不上一百人,那五分四以上的人,死傷的死傷,逃亡的逃亡了,還僥倖佔領了金雞嶺。李曠剛統率著敗殘人馬上了金雞嶺,就聽得山那邊槍炮聲又大作了。初時還只道是劉達三率兵來反攻,連忙據險應敵;混戰了一會,才知道是張必成從右邊包抄過來攻山的。

  李曠受了這次戰爭的教訓,方明白行軍非有哨探、間諜、斥堠、尖兵種種佈置;就和一個襲了瞎了的人一樣,直待敵人殺到跟前,還不知道招架,只是因為知道遇了敵手不敢亂動。這次雖僥倖得了金雞嶺,倒頓兵不敢冒昧前進了。派人探聽劉達三如何忽然到了這裡,有些神出鬼沒的舉動。

  原來劉達三自從在南京辭官之後,一心要捉拿李曠碎屍萬段,以泄胸中之忿。到處訪查了一會,不曾訪出下落。聽說湖南有個廣德真人,就是數十年前在四川享盛名的銀槍陳廣德;於今修道深山,神通廣大,四方豪傑之士,聞風依附他的不少,確是一個有大志、將要幹大事業的人。

  劉達三原不是忠於清朝的官,見有廣德真人這般人物,遂也動了依附之念;特地回四川,集合了一班同會的兄弟,打算來辰州,歸附廣德真人手下。不料一到湖南,廣德真人便已在桃源發難了。再一打聽,知道李曠甚得廣德真人的信用,因此不覺自己尋思道:「李家那小子既得寵信,我去是萬不能相容的。我與其去投奔他不能相容,再翻臉出來;不如憑著我這一身本領,先將李家那小子除掉,泄了我胸頭之恨,再作計較。」

  劉達三主意既定,便一意與李曠為難,將帶來的會黨中兄弟,分佈慈利、石門一帶,專一打聽李曠的行動。李曠如在睡夢中,一些兒沒有察覺;而李曠的一舉一動,巨細不遺的,劉達三都如目睹。

  劉達三既探知李曠將率兵來攻瀘溪,即日親自去拜會瀘溪知事,並周金榜守備,詳陳戰守方略。瀘溪知事得了慈利、石門陷落的報,正苦無法應付;聽了劉達三的言語,又知道劉達三是江南的紅候補道,自是欣然聽信。劉達三有劉達三的用意,也不待知事守備如何請求幫同拒賊,就慨然擔任領兵去金雞嶺拒守。

  不過依劉達三的意思,要把瀘溪所有的兵,全數交他指揮調遣;周金榜不肯,只能撥五百名交劉達三,還有甚麼千多人由周金榜自己率著守城。一面飛文告急,劉達三能將賊兵戰退固好;萬一賊勢猖獗,劉達三不能取勝,便準備死守瀘溪城,專等救兵來了,再出城迎戰。劉達三領了這五百官兵,並自己帶來的兄弟,總共才有六百多人。

  瀘溪城上的大炮,雖有不少的尊數,然一則太笨重了,搬運不易;二則知事守備都極膽小,也十分信劉達三不過,不敢將那些守城的大炮交與劉達三。劉達三心想:「我這裡的兵力既比賊人少了十數倍,金雞嶺又不是有天險可恃的所在;我若不仗著槍炮應敵,兩下殺到跟前來了,我這六百多人就一個個都有飛得起的本領,也殺他一萬賊兵不過。沒得倒敗在這小子手裡,那就給人笑話了。」

  劉達三一個人想來想去,才想出用濕松樹制炮的應急方法來。這種木炮,不過不能耐久,每炮只能發四、五次便沒用了;然在那時候的戰事,已可算得是一種利器。劉達三就因為有這兩次戰爭的成績,瀘溪的官紳都要求他幫助守城;瀘溪所有的士兵,盡聽他指揮。李曠在金雞嶺養精蓄銳了兩日,率兵來攻城,竟被劉達三打得大敗。

  這其間也有關氣運,那時清廷的國運未終。李曠既大敗於瀘溪,而曾彭壽、成章甫二人率兵攻辰溪、保靖的,初時還很得手,打了幾個小勝仗;後來朱宗琪追到辰溪,替官兵畫策,竟將曾彭壽活捉了,在辰溪城樓上正法。將曾彭壽的頭顱,用漆盒盛了,打發人送給成章甫,成章甫只氣得死去活來。

  曾、成二人所統率的,都是未經訓練的兵,勝則爭先猛進,各不相讓;敗則如鳥獸散,各不相謀。成章甫見曾彭壽喪了性命,知道匪眾敵不過官兵,廣德真人難成大事,夜間乘左右不備,改裝逃得不知去向了。

  廣德真人的神通法術,在平時施用異常靈驗,真有呼風喚雨之能、倒海移山之力。草木砂石,經廣德真人念動咒語,只須用手一指,立刻就能變成人馬。人可以使槍刺棒,馬可載重行路,屢試不爽,所以能引起一般人信仰,以為是真命天子出現了。不知怎的,一旦正式與官兵對起陣來,一切法術都施用不靈了。從桃源發難起,不曾支援到一年,便在湘西立腳不住。

  幸虧何壽山當日從彌勒院出來之後,仗著在劉達三家所得的那些珍寶,變賣了不少的金銀,就在四川招集黨徒,蓄養勢力。那時江西九龍山的會黨,勢力雄厚,聲名高大。九龍山的黨羽,幾乎佈滿了江西、廣西兩省,做了無數的大盜案;一般捕役雖明知是九龍山的強人做的,卻沒人敢前去捕拏。

  何壽山與九龍山的首領,交情極厚。劉達三辭官回四川的時候,何壽山一打聽他辭官的原因,料知他對李曠和自己必恨入骨髓,狹路相逢,是絕不肯善罷甘休的。凡人做了對不起朋友的事,不問這人如何能幹、如何厲害,事後斷不願再和這朋友見面;何況何壽山與劉達三結下了那麼深的仇怨呢?因此何壽山見劉達三回了四川,便不敢再在四川停留了。

  其實何壽山那時在四川的勢力,比劉達三大了幾倍;劉達三就是存心要找何壽山報仇,何壽山也不至懼怯躲避。無奈替旁人打抱不平,自己倒於中取利,這種事實在自覺有些對不起劉達三;若待劉達三見面責以大義,於自己面子上太難堪了,所以乘劉達三才回四川不久,就率領著心腹黨徒投奔九龍山合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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