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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分水墺中李公子失算 玉屏道上張二哥細心(3)


  「他離開瀘溪去外省遊歷山水,一半也因周金榜不聽他勸,他便嘔氣不願意在家。他每次看見周金榜見上司的那種恭順樣子,及受上司申斥不敢抗辯的神情,只氣得躲著痛哭;嘗對人罵三品以下的官,多半是生成的賤骨頭。他既生成是這般不肯服低就下的性質,早已巴不得他父親丟官不幹,這番又何至替他父親與我作對,倒因此保全他父親的地位呢?」

  張必成道:「看這周開發的行徑,果然可算得是一個好硬漢子!不過惠清和尚的手下兄弟,也都不是不曾見過世面的人,為甚麼事會與他結怨?我很想知道這裡面的緣由。」

  李曠笑道:「這倒是一件極有趣味的事,我們正好借著談話,坐守到天明。但是你我此刻長夜。說起來,覺得極有趣味;而當日惠清和尚手下兄弟吃他的苦,也就吃得夠了,惠清和尚的面子更被他丟得十足了。惠清和尚在雲、貴、四川三省的聲威,你是素來知道的。他老人家每年在三省各住四個月,在四川住在峨嵋,在貴州就住在思南府自建的光化寺內。那光化寺和我們住的彌勒院差不多,也都是自家人出家,跟隨惠清和尚多年的,其中沒有沒能耐的人;只輕易不肯露臉做生意。

  「時常在黔中、貴西、鎮遠三道做生意的,另有三個山寨。那三個山寨中,都有他老人家的大徒弟為首,主持一切。每月孝敬他老人家多少,有一定的額;非有大買賣及大事故,都不來寺裡驚動他老人家。掌管鎮遠道山寨的大徒弟,就是在貴州三道八十餘縣都有大名的張躐蹋,因排行第二,自家人一律稱他張二哥。張二哥跟惠清和尚將近三十年了,他有了五十來歲;南七省水旱兩路的有名人物,容有不知道惠清和尚的,倒沒有不知道張躐蹋的。

  「張躐蹋的徒弟佈滿了鎮遠道二十七府縣,至少也有上萬的人;不過經他親自傳授出來的,只有百多人,此外都是徒弟傳徒弟。論理徒弟的徒弟,應是徒孫,應稱張躐蹋為師祖或太老師;他卻不然,不問是徒子徒孫,見面一概稱他為張二哥;稱他師祖或太老師,不但不答應,並得挨他的罵。他生性極醃臢,齷齪得和叫化一樣,終年是赤腳趿著一雙破鞋,沒人曾見過他穿有跟的鞋,所以大家背地裡呼他躐蹋。

  「曾拜在他門下或他徒弟門下的,有飯吃,有衣穿,每月並有二三串、五、六串不等的津貼可領;看各人資格的深淺與武藝的高下,由他親自定津貼的多少。由徒弟水旱各路打聽了可下手的生意,將情形報告張躐蹋,由張躐蹋派定某某幾個人同去,一派定了便不能更改。有在他山寨中做了十多年徒弟,尚不曾被派出外做過一次生意的。做生意與不做生意一樣的拿津貼,並無分別。只是有許多年少氣盛的人,喜動不喜靜,在山寨中專練了好幾年武藝,沒有地方試手,很覺得納悶的,當面要求張躐蹋,指派他們去做一兩趟生意。

  「當面去要求的有十多個人,其中有多半出了師的,少半還只練了三、五年,論本領也還過得去。張躐蹋見這十多個徒弟破例要派差,倒也高興,便吩咐這十多個人道:『你們且去留神打聽,如遇有可以下手的生意,快來報我。凡遇可以派你們去的,一定派你們去就是了。』這十多個人聽了,自然興高采烈的去各方打聽。

  「這日在玉屏縣境內,遇見了一個騎馬的少年,大約二十四、五歲,衣服華麗,鞍轡鮮明;後面跟著一個三十多歲壯漢模樣的人,挑著一副黑色皮箱擔,像是很沉重的。幾個人看在眼裡,私相計議道:『這副皮箱擔裡面有多少財物?我們雖看不出;然只就這少年身上馬上的估計,這一件玄狐的皮袍和這一副鞍轡,已在一千兩銀子以上了。我們初次出手,得尋個利市,不能做大幫買賣;這是一對初出茅廬的嫩夥子,正合我們的式。快回去稟報張二哥,不要放他們走遠了,難得追趕。』當下議定了,即回山寨將情形報告張躐蹋。

  「張躐蹋躊躇道:『就只一騎馬、一副擔嗎?只怕同行還有大幫的人,離遠了一點兒,你們不曾留神去看麼?』徒弟連忙分辯道:『沒有沒有!前後四、五裡都留神看過了,實在沒有第三個同行的人。這一對嫩夥子,隨便甚麼人一望就知道,我們初次出馬做生意,像這樣的主顧是再好沒有的了。我們若不是因二哥定有規條,無論遇了甚麼可做的生意,務必先回來稟報時,我們已下手將這一對嫩夥子做翻回來了。」

  「張躍蹋道:『有人敢違背我這規條,先做後報;我不問做了多大的生意,動手的人一概辦死罪。你們既看得出確是嫩夥子,就派你們去做罷!但是只許去八個人,不能再多一個。』張躐蹋隨即指定了四個已出師的、四個未曾出師的,並吩咐道:『出外做生意最重臨機應變,料到下手萬全無患,方可下手。一些兒不能魯莽,不可輕敵。』

  「四個出師的徒弟答道:『我等在二哥左右這麼多年,種種訣竅,聽也聽熟了,你老人家放心!這兩個東西,外面雖完全是嫩夥子;然我們跟去,也斷不敢存心欺他是嫩夥子,便冒昧動手。我們打算假裝是走雲南的麻販子,緊跟著他們走兩日,走到好下手的地方才下手。如果他們也是假裝的嫩夥子,我們跟隨得一兩日,總可以看得出來。若估量做他不翻,我們絕不輕易下手;留六個兄弟仍緊緊的跟著,打發兩個回來稟報,候二哥的示再作計較。』張躐蹋聽了點頭道:『這話很對,你們就照這種打算,小心去做罷!』

  「八個人立時假裝出販麻的樣子,都用兩頭尖的扁擔,各挑了兩捆竿麻,身藏利刃,拜別張躐蹋下山寨,遵著那少年走的道路,緊緊的追趕。約莫追了十來裡,忽聽得背後馬蹄聲響;八人回頭看時,只見張躐蹋跨著一匹快馬追來。八人回身迎著問道:『二哥有甚麼話吩咐?』

  「張躐蹋翻身跳下馬來,說道:『你們走後,我仔細一想,這回的生意,只怕不大好做。玉屏這條路上,無論何處的客商,誰也知道不是好走的地方。越是有錢的人走這一帶經過,越要裝出窮苦的樣子,從來沒有敢在這條路上自顯豪富的。這少年若是近處人,就應知道這一帶的情形,不肯自尋煩惱;若是遠道而來的人,就只主僕兩個,如果沒有可恃的能為,像這樣的招搖賣弄,不待走到這裡,隨便走到甚麼地方,早已應該有人下他的手了。這票生意實在不好做,不如放他過去,免得栽一交給人笑話。你們隨我回去罷,不要去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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