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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分水墺中李公子失算 玉屏道上張二哥細心(2)


  果然接連又是兩聲賽過巨霆的炸響。呼號的聲音不曾起,四周圍喊殺的聲,倒如狂風回應山谷。再看四周山頂上,千萬個火把齊明,槍炮併發,就像有無數的鞭炮,在山頂上燃放。槍子炮彈打在樹林中,也是嘩喇喇如落冰雹,一霎眼之間,只打得一萬士兵七零八落。

  李曠道:「事到其間,我們萬無灰心之理;惟有鼓著勇氣,身先士卒,拚一個死戰。」張必成聽了李曠的話,自覺轉錯了念頭,連忙答道:「好的,大丈夫做事應該如此。但是我們於今將怎生辦法?終不能束手就死,不想法逃生。」

  李曠且不回答,對著這十幾個曾經驚僕在地的把兄弟說道:「這一帶樹林茂盛,槍炮子彈打下來,有樹枝樹葉遮擋住了,用不著畏懼。剛才我只道僅埋伏了地雷,要躲避,不能不向山頂上移動;於今既是四周山頂上都有人圍住,我們只好暫時伏在樹林中不動,聽憑人家用槍炮轟擊,不要去理會。如果人家敢殺進樹林來,我們就只得混戰。他們的人斷不能比我們多,混戰絕沒有便宜給他們占去;此時一驚慌即竄出樹林,就更上他們的大當了。快將我這話傳達各營,不許亂動。」眾兄弟得令也分頭飛奔去了。

  李曠雖沒有行軍的學識與經驗;然精明能幹的人,心計究竟不錯。樹林中除了三個地雷炸發,炸死了數百名兵士外,就只得了李曠頭道命令,向山頂上移動的,走出樹林被槍炮打死了數百;接了李曠二道命令,緊伏在樹林中不動的,簡直沒有多少死傷,官兵只向樹林轟擊了兩個更次,槍炮聲便同時停息了。李曠爬上一株大樹,向四周探望,一個火把也不見了。張必成道:「難道官兵又自行退去了嗎?」

  李曠搖頭道:「絕沒有自行退去的道理;或者其中又有甚麼詭計,想引我等上當。依我推測,常德劉提督既膽小不敢出頭,又被祖師用兵力牽制了,使他無論到甚麼時候,不敢分兵救人。瀘溪這樣一個小小的縣城,原有的兵至多不過一千名;鄰縣的兵都是自守不暇,安有餘力來救瀘溪?倉卒之間,就招募也不能多過我們的兵力。

  「我記得瀘溪的守備是周金榜,已有五十來歲了,是個武舉人出身;弓馬是好的,然性情麤魯,遇事並沒有主見。只他一個兒子周開發,倒有一點兒能耐。我前年在瀘溪開山堂的時候,曾幾番設法拉周開發入會,他推託怕他父親知道。其實周金榜就只他一個兒子,痛愛得寶貝似的,他要如何便如何,一些兒不忍拂逆他的意思。他若肯真心入會,不但可以瞞著周金榜不使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斷不至說不答應的話。」

  張必成道:「那就是他自己不情願入會麼?」

  李曠道:「自然是他自己不情願,我也知道他不情願的道理;他一不是不歡喜我們會裡的規矩,二不是怕入了會連累他父親的官聲。只因他的性情不似他父親麤魯,深沉機警,凡事都喜用心計。聽說他在三年前,曾在貴州路上與惠清和尚的手下兄弟結過一番仇怨。在惠清和尚心裡,對於那回的事,不但待周開發沒存一點兒芥蒂,並即時將那幾個兄弟重重的責罰了一頓,永遠不許在貴州道上做生意,以為總可以對得起周開發了。誰知周開發的猜忌心最重,見惠清和尚責罰手下兄弟的那番舉動,疑心是懷恨於他,無處可以發洩,只得在那幾個兄弟身上出氣;如果惠清和尚有機緣報怨,一定還是要報復的。

  「他知道我們祖師與惠清和尚是久已聯成一氣的,因此就疑心到我殷勤拉他入會,是存心要替惠清和尚謀報復,所以無論如何勸誘,他只是推託不肯。他又恐怕因堅執不肯入會,太不給我的面子,我更懷恨他、嫉妒他,尋事與他為難。最後當面和我約了:他雖面子上不入我們的會,骨子裡只要是他力量做得到的事,無不替我們會裡幫忙;並且永遠不做與我們會裡相反的事。我因他既當面是這般與我相約,我實在不好意思難為他;然而他心裡還是有層層的猜忌。自從當面與我相約之後,沒幾日便出門遊歷山水去了;直到前幾日,我派人來瀘溪打聽,還不曾回來。守備衙門裡的人並說連音信都沒有。」

  張必成問道:「周開發怎麼會跑到貴州路上去,和惠清和尚手下的兄弟結怨呢?究竟因甚麼事,你知道麼?」李曠道:「這事說來話長,我自是知道究竟的。」李曠才說到這裡,忽見傳頭道命令的把兄弟跑來,說道:「四山圍住的官兵,此時都向金雞嶺那邊退去了。我們已跑到金雞嶺探看了一遭,確沒有一個官兵駐守,正好趁他們退去了的時候,離開這險地方。」李曠道:「他們既有了準備,豈肯就這麼退兵?這地方雖險;然幸賴有這麼茂盛的樹木,替我們遮蔽槍炮子彈。你們要知道他們已把我們圍困了,只有他打我們,我們不能還手打他。照理應該將我們斬盡殺絕,方可退兵,卻為甚麼只炸發三個地雷,用槍炮沖放一陣,都遠遠的在山頂上喊殺,不認真殺進樹林來呢?像這般茂盛的樹木,只須圍著四周放一把無情火,怕不燒得我們焦頭爛額,都沒有藏身之所嗎?

  「其所以只是這麼虛張聲勢的鬧一會就燈消火滅、寂然無聲的緣故;若不是另有詭計,便是因他們自己的兵力太單薄了;恐怕一殺進樹林放火,逼迫得我們沒有路走了,只好與他們拚命相殺。那時他們人少了,抵敵不住,倒弄得轉勝為敗,自喪銳氣,城池反難保守了。但是我於今也不管他們畢竟是用甚麼詭計?或是兵力單薄?我只拿定主意,等候到天明再作計較。你們再去傳令各營兄弟,都和衣歇息,養精蓄銳,明早好上陣廝殺。」

  這幾個把兄弟領命去後,李曠繼續著說道:「我料周開發不至特地回瀘溪來與我作對,因他親口與我定的約;在外面稱漢子的人,說出話來始終不能不算數。」

  張必成道:「這卻不然!他與你相約的話,在平時自應算數,他絕不至輕易違背。不過此刻是由你帶兵去攻取瀘溪,瀘溪守備是他父親,有守城的職責;他不和你作對,就是和他父親作對,在外面雖可稱得漢子,在家裡卻成了逆子。他是個糊塗人便罷,既是個工於心計的人,豈有這點輕重厚薄都分不出的道理?」

  李曠連連搖手,說道:「你這種說法是尋常人的行徑,自然應該如此;你不知道周開發的性情脾氣,與尋常人大不相同。他父親二十幾歲中武舉,在官場中混了半生,到於今五十多歲,還只做到一個小小的守備。在周金榜雖不能說是已經心滿意足,然的確像是做得很高興的樣子;不僅周金榜一個人很高興,就是周家一族的人,也都覺得守備很威武有勢力。

  「惟有周開發大不以為然,常對著親戚本家發牢騷,說於今是沒有是非皂白的世界,文官尚且做不得,何況武官!劉某是一個人人都知道的庸懦無能的膿包貨,居然做到提督,我父親能拉開兩石的硬弓,在湖南武官中弓馬第一,只因不會夤緣巴結,做了二十多年,還只是一個守備。這種世界的官,沒得活活的把人氣死了!他幾番哭勸周金榜辭官回家鄉休養,免得年近花甲的人,勞心勞力的受宦海風波;無奈周金榜不願意閒散。他自從去貴州走了一趟回來,勸他父親辭官的心更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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