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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當屍首群丐消怨 盜花翎賣解逞能(2)


  「張邦遠笑道:『原來是這般的推想,卻是錯了。這布鞋就是平常人穿的布鞋,一點兒不同之處也沒有。我贖去也只能穿一月、兩月,便破爛得不能穿了。留在這裡,你白丟了五十兩銀子;拿去變賣,值不了幾文錢。』孟某問道:『然則先生何以要花五十兩銀子贖了去呢?』張邦遠笑道:『是我當在這裡的,自然得由我贖了去。失了這回信,我以後還能在江湖上混嗎?便是五百兩、五千兩,也是非贖不可的。』

  「說起來那孟某也奇怪,平日並不是獨具隻眼、能識英雄的人,這回倒認定了這張邦遠是一個有奇才異能的人物。無論如何,只扣了那雙布鞋,不給他贖去;並十二分的殷勤誠懇,挽留張邦遠在家中住著,日夜陪伴著談話,比款待第一次過門的上親,還要來得懇切。

  「初住一、兩日的時候,張邦遠每日必有三、五次作辭要去,孟某只是苦苦的挽留;三日以後,張邦遠也不客氣了,就住在孟家。孟某一沒有文學,二不懂武藝,又不明了江湖間的情形,和張邦遠本沒有甚麼話可說;但是談風論月,以及本地方的人情風俗,總得尋覓些不相干的話,和張邦遠說笑,不使他覺得寂寞寡歡。

  「如此一住兩個多月,也是到了八月間天氣,田中的禾稻已經收割了,四處多是稻草。這日夕陽西下的時候,孟某陪著張邦遠在田塍上聞行,看許多農家的牧童,有一人牽一條牛的,有一人牽兩、三條牛的,都在一塊青草茂盛的地方,放牛吃草。忽然有兩條大水牛,因爭草相鬥起來。看管那兩條水牛的牧童,都提起牛鞭子,向兩條牛背上亂打,意在不許相鬥。

  「張邦遠忽望著孟某笑道:『承情在你家厚擾了這麼久,今日可玩一個把戲給你瞧瞧。』孟某喜問道:『甚麼把戲?』張邦遠一面彎腰在田裡拾了一大把稻草,一面笑嘻嘻的答道:『左右間著沒事幹,不妨向這些看牛的孩子尋個開心。』說時握著那稻草緩緩的走到青草場中,將稻草東一根,西一根,橫一根,豎一根的,丟在地下,只剩了一根在手中。就拿那一根稻草當牛鞭子,先向那鬥架的牛趕去。

  「兩個牧童用牛鞭子,各在牛背上抽了數十下,兩牛只顧鬥架,動也不動;這稻草尾一到牛背上,那牛就如中了巨斧一樣,痛得慌忙跳開,不敢再鬥了。那牛被稻草趕的跑了,這牛未被稻草打著的,仍然不知厲害;以為那牛輸了逃跑,追上去想再鬥。張邦遠也只用草在這牛屁股上略掃了一下,這牛登時落了威風,也不敢再追上去了。

  「張邦遠次第將十多條牛,都趕進那丟了稻草的地方。自己立在外面一聲長嘯,十多條牛都豎起兩隻耳朵,好像聽甚麼可驚可怖的聲音一般。張邦遠的嘯聲方歇,十多條牛就與發了狂相似,一條條豎起尾巴,橫沖過來,直撞過去,四、五個牛蹄一個也不停歇。孟某惟恐那些牛直沖到跟前來,躲閃不及,嚇得拖住張邦遠要走開些。張邦遠笑道:『他們若能沖到我們這裡來時,也用不著這麼橫衝直撞了。』孟某看那些牛,果然只在有稻草的地方衝突,一步也不能沖出稻草外邊;並且十多條牛,聚在一處地方,沖過來,撞過去,也不見相觸相碰;挨身擦過,就像沒有看見,不覺著的。許多牧童見了這種情形,都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張邦遠搗鬼,各人爭著過去牽各人的牛。只見那裡牽得著呢?分明看見牛綯拖在地下;一彎腰去拾,牛又沖過那邊去了;趕到那邊去拾,也是一般。是這般沖來沖去的,又怕被牛沖倒,不敢十分逼近前去。

  「平時牧童所看的牛,不但能認識牧童,連牧童的聲音,能聽得出,每每一呼即至;此時這十多條牛,竟沒一條肯聽牧童呼喚的了。

  「天色又漸漸向晚,暮雲四合起來,是牧童牽牛歸家的時候到了;只急得許多牧童都哭起來。孟某笑道:『這把戲玩是好玩,只可憐了這些看牛的孩子。』張邦遠道:『你既說可憐了他們,就放了他罷!』話才出口,十多條牛即時停止了衝突,都似乎奔波得很疲乏的樣子,望著牧童叫喚;牧童再過去拾牛綯,便不逃跑了。

  「那時天色已經昏黑,孟某遂陪同張邦遠回家。這夜即要求張邦遠傳授他這種本領,張邦遠道:『我與你萍水相逢,承你這般殷勤款待,論情理本應揀我所長的能為,傳授你一些,才不負你待我一番盛意;只是我看你的福命太薄,天分又太低,不是載道之器;徒勞心力,學必無成。』

  「孟某聽得張邦遠這般說法,心中甚是不快,疑心張邦遠是借辭推諉,冷笑著問道:『學這點能為,也要多大的福命嗎?我的福命雖是平常,但是已半生衣食無虧,還薄薄的有些產業,盡足夠過這下半世;未必學先生這種能為的都是富貴中人。先生不屑教我也罷了,豈真與福命有關?』張邦遠笑道:『像你這樣富有產業,自然可說是福命好;不過你這產業。……』此時已剛說到這裡,忽然忍住不說下去了。孟某覺這話裡有因,連忙問道:『此時已甚麼?先生是直爽的豪傑,為甚麼說話這般半吞半吐呢?』

  「張邦遠道:『說出來,你不可多心見怪。你眼前這些產業,此時已將近不能算是你的了。』孟某聽了甚是吃驚,問是甚麼緣故。張邦遠搖頭不肯說,只說道:『你不要疑心我有意推託,不肯傳授你的能為;你的妻子,我看他的福命倒比你好些,天分也比你高,我卻願意收他做個徒弟。』

  「孟某的老婆,生得奇醜不堪,為人卻很賢德;他聽得張邦遠願收他做徒弟,自是欣喜萬分。但是張邦遠口裡雖則是這般說,當時並不曾要孟某的妻子拜師,也沒有傳授甚麼;只說是傳授的時機未到,到了應傳授的時候,師傅自然會來找尋徒弟,不用徒弟找師傅。孟某夫妻也不便勉強,仍是照常款待張邦遠。過了兩日,張邦遠忽然作辭要走,孟某夫妻挽留不住。

  「張邦遠去後不到半月,孟家的典當生意,異常興旺。這日早起,店裡夥計剛將店門打開,忽有四個青年叫化走了進來,向櫃上的朝奉說道:『我們有一件東西,要在寶號當幾兩銀子使用,就搬進來麼?』朝奉待理不理的答道:『你們要當東西,不自己搬進來,難道還教我們到外面去看?』四叫化同聲應是,即折身走出去了。

  「幾個朝奉正在說這四個叫化問的可笑,只見那四個叫化仍空手走進來,後面跟著有幾個人扛抬甚麼的呼和聲。朝奉隔櫃檯看時,只見也是四個化子,共扛著一扇破門板,門板上面躺著一個不動的死化子,一路不停的扛到櫃檯上擱著。由一個形狀兇惡的化子出頭說道:『我們正在沒得穿沒得吃,無可奈何的時候,湊巧我們的老大哥死了。我們也沒有錢替他辦喪葬,只好借他這一條屍,在寶號當一千兩銀子使用,等我們一有了錢,就來贖取。請寶號將我們老大哥的屍好生收藏著,我們一定要來贖取的。』

  「幾個朝奉見了這種情形,聽了這些言語,雖明知是來訛詐的;然死屍是人人害怕的東西,叫化更是人人不敢招惹的人物;加以詐索這麼大的數目,當朝奉的誰敢替東家作主,因此也不敢拒絕,也不敢承攬,連忙進裡面報知孟某。

  「孟某聽了大怒,跑出來看了一看,向那出頭說話的化子問道:『你們也想來訛詐我嗎?我開當店犯了你們的法?怕你們訛詐麼?你們是識趣的,趕緊扛出去,我可以開恩,不和你們計較;若遲延一點,就休怪我手段太毒了。』那化子聽了,不慌不忙的在孟某臉上端詳了好半晌,才晃了晃腦袋笑道:『我們正為要領教你大老闆的手段,才到寶號來的。請你把手段使出來罷,一點也不要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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