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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孝子求醫惡因潛伏 仙人降宅橫禍飛來(1)


  話說劉貴給夥計扭住,正在難分難解,見人潮中有一陣吆喝。劉貴掉轉頭一看,即見那個照料生意的夥計在前引著兩個當差模樣的人,氣勢洶洶的沖到了跟前。那夥計指著劉貴對那兩人道:「就是這東西在這裡撒野,求兩位大爺把他拿到大老爺跟前去,親自審問。」劉貴初時聽那夥計說去把朱大老爺請來的話,心想此刻做桃源縣的就是朱大老爺,難道這賣餛飩的和朱大老爺是親戚嗎?心中也不免有些恐慌。及至看這兩個當差的,認識是朱宗琪家裡的,才明白原來就是這個朱大老爺。

  兩個當差打量了劉貴兩眼,裝做不認識的喝問道:「你這東西是那裡來的?為甚麼打翻了餛飩擔,還敢打人?你可知道這餛飩擔是誰的本錢麼?」劉貴見兩人裝做不認識,說出這些話來,只氣得圓睜兩眼,也向兩人喝問道:「你們臉上沒長著烏珠嗎?怎麼連我也不認識了呢!你們不要狗仗人勢,惹發了我小牛的脾氣,哼哼!誰怕了誰嗎!」

  兩人冷笑道:「好好!你是好漢同去見我們老爺去。」說時,教這扭住的夥計放了手。劉貴道:「你們老爺不吃人,嚇不倒我小牛。要去就去,看他把我殺了!」兩人也不答話,一邊一個將劉貴夾住,仍由那夥計向前,大呼閃開;嚇得出進的人,紛紛往兩旁躲避。

  一路引到神殿后面一間房裡,那間房原是準備觀音大士壽誕迎神賽會的時候,給地方經理廟務的紳士住的。這回有活神仙來了,香火忽然大盛,平時經理廟務的紳士,也都來經理照料;朱宗琪便是其中的一個。

  這回廟中所有擺設的露天攤擔,十有八九的本錢,是從朱宗琪手中重息借來的,每日抽還多少。朱宗琪親自守在廟中,就是為便於收受這項重息。這賣餛飩的本錢,完全是由朱宗琪供給的。借貸的條件,異常苛酷,每日賣出來的錢,有時還不夠給利息。今忽然被劉貴擠歪了擔子,打破了那麼些碗盞,生意看看做不成了,還得賠碗賠錢,教這兩夥計如何不著急?

  當下那夥計往兩個當差的,把劉貴引到朱宗琪跟前。朱宗琪一看,便認識是曾彭壽的心腹跟隨劉貴。他本來蓄著一肚皮的怒氣,打算非勒令擠翻攤擔的人賠償不可;及見面認出是劉貴,卻把個朱宗琪怔住了。一則知道劉貴是有名的蠻牛,除了怕他自己主人而外,甚麼也不知道畏懼的;二則逆料這事就鬧到責令曾彭壽賠償,也只有這麼大一回事,徒然顯出自己重利盤剝的惡名。

  他只得望著劉貴假裝笑臉說道:「我道是誰有那麼魯莽,將人家餛飩擔打翻了,還不肯認賠?原來就是你這小牛子。這就難怪了!」隨著對他自己當差的說道:「你們不認識他嗎?他是這白塔澗有名的蠻牛,沒道理可講的。拿他到這裡來幹甚麼?放他求水去罷!」

  夥計和當差的都想不到朱宗琪如此發落,大掃其興。便是劉貴心裡,也不免有些誠惶誠恐的;怕這事鬧穿了,要受自己主人的責備。此時竟能得到這樣一個結果,自是喜出望外,得意洋洋的到神殿上敬了活神仙;再到後殿丹墀中,取了一壺楊枝水,又跟著大眾擠出廟來。

  誰知才跨出廟門,那兩個賣餛飩的夥計,已分左右立在廟門外面等候;劉貴一出來,就搶上前,一邊一個,將劉貴扭住,喝道:「你打算就這麼走嗎?好好把我們的本錢賠來,萬事甘休。」

  劉貴那裡想得到他們會再來糾纏不放,倒怔了一怔,問道:「你們是朱大老爺的本錢,朱大老爺當面說了不教我賠,你們為甚麼再來扭住我呢?」夥計道:「朱大老爺不教你賠,教我們賠,一文錢也不肯少。我們不扭住你,卻扭住那個?沒旁的話說,你身邊有錢就賠出來;沒錢時我們同到你家去,不愁你東家不賠出錢來。」

  劉貴心想:這朱宗琪真可惡!當面做人情,背後仍不肯放鬆半點。此刻東家正害疫症,全家病倒在床;我若再從外面兜著亂子回家麻煩,也太沒有道理了。沒奈何,認點兒晦氣罷。

  劉貴心中計算停當,即對兩個夥計說道:「你們用不著扭住我,我不會逃跑;也逃不到那裡去。朱宗琪既是背後仍教你們賠錢,你們毋須著急,我賠你便了;不過我此刻身邊實不曾帶錢,你們也不必同到我家去,我明日准送錢來,給你就是。但是應該賠多少錢,說不得大家認點兒氣;不是別人擠的我立腳不住,也不至碰到你餛飩擔上來。

  「老實對你說,我一不是怕了你,二不是怕我東家;只因我東家正在害病,我不願意找麻煩回家。只要你肯大家認點兒晦氣,數目不大,我自己拿出錢來送給你。若教我一個人吃虧,我拿不出也是枉然。我東家的錢,不是在路上拾得來的;便鬧到他跟前,也不見得你要多少,就賠你多少。」

  夥計見劉貴已答應賠償,當即把手松了說道:「你我都是憑氣力討飯吃的人,我若吃虧得起,也不來扭住你了。我們在這裡趕場的小生意人,借朱大老爺的錢,都是一個規矩。每人借三串錢本錢,分做十天還他;每天還錢五百,連本息在內;十天共還五串。你想我們每天能賺多少?今天還沒做到兩三百錢的生意,就被你把擔子撞翻了,又打破了那麼些碗盞;眼見得不加兩串錢進去,這生意便做不成了;並且今天仍得還五百錢給朱大老爺。這二串五百錢,論理你得全數賠給我;只因你是也幫人家的人,我認吃一串錢的虧,一串五百錢是不賠我不行的。」劉貴點頭道:「這個數目,我願意賠;不過我素來是吃東家的,穿東家的,手中沒有積蓄。我也分做三天賠你,每天賠你五百何如?」夥計聽了,現出不大高興的神情。

  彼此正在磋商議論的時候,旁邊有一個年約二十多歲的男子,身體甚是壯健,生得長眉大目,英氣逼人;立在旁邊,有意無意的聽三人談話。聽到這裡,好像忍耐不住了,走過來插嘴向賣餛飩的夥計問道:「借錢給你的朱宗琪,真個仍教你每天還他五百錢,一個也不肯短少麼?」夥計打量了少年兩眼道:「你說話不像本地口音,你那裡知道朱大老爺的脾氣?我若說了半句假話,立刻就遭雷殛火燒!」

  少年不待夥計往下說,即從腰間掏出一塊銀子,約莫有三、四兩輕重,隨手遞給夥計道:「我代替他賠了你,好好的去做生意罷!」夥計接了,向少年道謝,少年已回轉身走了。

  劉貴很覺得奇怪,並有些過意不去,趕上前請問那少年的姓名。少年望著劉貴,現出不認識的神氣道:「你問那個?我是從這裡過路的人,你不要認錯了。」劉貴道:「剛才承情代替我賠了銀子,我心裡很感激;只是平白無故的破費你,我心裡覺得不安,所以趕來請問你的姓名,我以後好擱在心裡紀念著。」

  少年做出全不知情的樣子,將臉揚過一邊說道:「這是那裡來的話?你認錯人了啊!」旋說旋加緊腳步走了。劉貴倒弄得莫名其妙起來,立著錯愕了好一回;因記罣著東家的病,只得提了楊枝水回家。回家後,心裡雖時時將那少年的影像牢記不忘;然因想不使曾彭壽知道這回事,便不肯向人提起那少年的話。

  曾彭壽自一壺楊枝水治好了全家瘟疫之後,心裡轉移得很快,已相信這活神仙是有些來歷的了。他當日親去仙人岩的時候,原以為是他的祖父顯聖,目的是想求他顯聖的祖父將他老太太的背疽治好。此刻既相信這活神仙有些來歷;又見老太太為背疽痛楚得日夜不安,心想:這仙人既能為地方治瘟疫,又能施藥為人治瘟疫以外的雜症,我何不親自去懇求些藥來治母親的背疽呢?想罷,即帶了劉貴,步行到觀音廟來。

  這日敬神求水的人仍是擠滿了一廟,並沒減少。廟門外面停放的車轎騾馬,比往日更加多了;因為這瘟疫越傳越遠,數十百里以外的人,不能不用代步。

  曾彭壽一心只在求藥,兩眼絕不向左右望一下,直來到神龕前面,朝著端坐在龕裡的仙人,叩拜了幾拜。正待祝告,聽那仙人已開口說道:「你的來意我已明白,不用說了。你母親的背疽是前生冤孽,無可救藥。你盡人子之道,惟有趁他這將盡未盡的限期,好生侍奉了;便求我也不中用。」

  曾彭壽聽了這話,不由得伏地飲泣起來。哭了一會,繼續哀求道:「信士情願減少自己十年壽數,求真人慈悲,大施法力,轉移到信士母親身上;信士並情願代母親受背疽的痛楚。」仙人微笑搖頭道:「我與你無緣,不必多說。」用兩手將自己的身體攙扶,那兩手的氣力很大,身不由己的就被攙了起來。心裡甚是驚訝,剛待回頭看時,便聽得在背後的人說道:「仙人既已說了與你無緣,你還只管跪著不起來做甚麼呢?」

  曾彭壽聽了這聲音口氣,才知道是自己表兄成章甫。這成章甫在前回書中,已經說過是和曾彭壽同時練武的。曾彭壽的武藝,因他祖父曾漢卿溺愛,不許他下苦功夫的緣故,不甚高強;只將身體練成很壯健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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