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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仙人嚴朱履炫奇 觀音廟青衣鬧事(3)


  眾人聽了廟祝的話,都喜形於色。因眾人到觀音廟來的時候,都是於無可奈何之中,存一個或然之想;姑且到觀音廟來瞧瞧!並沒人認那仙人岩下少年的夢話為確實靠得住。及至敲了半晌的門,廟裡沒人答應,眾人心裡同時冷了半截,以為此來是白跑,沒希望的了。此時忽聽得廟祝這般說,竟想不到竟有如此顯聖的神仙,安得不喜出望外呢!

  當下眾人隨著廟祝,先到丹墀中看四缸楊枝水。原來四口大缸,一字並排靠後牆根擺著,滿滿的貯著四缸清水。每口缸的清水中,浮了一根青條綠葉的楊柳枝。

  據廟祝說,求水治病的人,取水不可移動楊柳枝。在取水的時候,須以至誠之心,默念家中人病情;默念時兩眼注視何處之水,即取何處之水。若有絲毫褻瀆不敬的念頭,取水歸家,不但沒有靈驗,並且有禍患。眾人齊說:「這是自然的道理!仙人賜楊枝水救我們的性命,我們敢不虔誠!」因此沒一人敢以不敬的眼光向水中亂看。

  回身到觀音裔前面,由廟祝雙手撩開神幔。眾人舉眼看時,只見那仙人岩裡發見的仙人,巍然端坐在神龕之內。坐著的神情姿勢,和在仙人岩發見的時候一樣;也是垂眉合目,兩手撐據膝蓋;隻身上的衣服換了道人裝束,不是在仙人岩裡的五色無縫天衣了。

  眾人一見仙人的莊嚴妙相,不知不覺的兩腳跪了下去,叩頭如搗蒜,誰也不敢逼視。叩拜後各自取水歸家,給患疫症的人服下。果是靈丹妙藥!吐的不吐了,瀉的不瀉了,不過一時半刻,便與未曾患疫的人一般。

  疫症傳染的區域,日寬一日;來觀音廟求楊枝水的人,也日多一日。觀音廟的香火從來十分冷淡,自有這活神仙顯聖,來廟裡求水的人,整日整夜的擁擠不堪。大家都驚怪那四缸清水,只見無數的人連接不斷用大壺小碗取出去,卻不見一人添水進缸;而缸裡的水常能保持原有的狀態,一分不增多,半分不減少。

  廟祝說得仙人托夢,缸裡水一日不幹,地方瘟疫一日不止;瘟疫止了,水自然幹了。有些疫症治好了,其他雜病非楊枝水所能治的,由病人當面哀求仙人,仙人認為有緣能治的,從袖中取出或丹或膏,或丸或散,分別賜給病人,也有神效。

  曾彭壽家是白塔澗一帶的巨室。此次的瘟疫,由白塔澗發源,蔓延數十裡,曾家人口不少,自都免不了傳染。曾彭壽從小練武的時候,就帶了一個年齡和自己差不多的小當差,姓劉名貴,綽號小牛子。因為劉貴生性非常憨直,言語畢動,粗魯的和牛一般,只死心塌地的服從曾彭壽一個人。他牛性發作的時候,誰也制止他不住;惟有曾彭壽在旁喝一聲,他無論如何受了委屈,也不敢申訴一句。

  曾彭壽和劉貴,名義上雖是主僕;實際曾彭壽對待劉貴,簡直和待自己兄弟一般。曾彭壽娶妻之後,也替劉貴討了一個老婆。劉貴夫妻兩口,即以曾家為家,沒有分毫自立門戶的意念,和前代的家奴一樣。

  曾家的人,個個傳染了瘟疫,都吐瀉的臥床不起;只有劉貴因身體和牛一般強壯,雖也跟著大家上吐下瀉,然能支撐得住。聽說觀音廟的楊枝水,服下確能立時止疫,遠近服那水治好了的人,確實不少;便向曾彭壽說明了,攜帶了敬神的物品,並把一預備盛楊枝水的磁壺,走到觀音廟來。

  此時敬神求水的人,把一個觀音廟擠得滿滿的。自從觀音廟發見了仙人賜水治疫的那日起,敬神求水的人,一日擁擠一日。附近有許多做小生意的人,都趕這熱鬧的場所,擺設露天攤擔,賣種種食物。

  這種現象,無論何種神廟,在香火盛的時候,都是有的;而這觀音廟因平日的香火過於冷淡,一時有了活神仙,敬神和看熱鬧的人,特別熱鬧。這種露天攤擔,也就跟著特別加多;從大門直到神殿兩旁,和列隊一般的,僅留出中間一條通行的道路。因此出進的人,越顯得擁擠不堪。

  劉貴一手提著敬神物品,一手提著求水的磁壺,跨進廟門;便不由自主,前推後擁,進一步退半步。劉貴雖是性急暴躁的人;然到了這種場所,由不得他分開眾人,獨自大步跑進去;只得隨波逐流也似的,順應自然的推移。

  正在這不能急進、不能遽退的時候,忽覺有人在背上用力推了一掌,開口就大聲罵道:「忘八羔子!瞎了眼麼?這麼亂撞亂碰!」劉貴冷不防被推得往前一栽,把前面的人也碰得栽了一下。劉貴到這一步,那裡還忍耐得住火性?也不管推他、罵他的是誰?為的甚麼事?一掉轉身來,就手中提的磁壺,待猛力朝背後的人打去。只是磁壺尚未打下,便聽得鐺鎯鎯一聲響,彷佛打翻了一副磁器擔;倒把劉貴嚇得住了手,不敢認真打下了。

  一看身邊擺了一副賣錕飩的擔子,安放作料碗盞的這一頭,已被擠得歪了;碗盞安放不住都滾向地下去了。這賣餛飩的、夥計兩個人,就為進出的人擁擠。一個在裡面照料買賣,一個立在外面照料攤擔;有人擠近攤擔,即兩手遮護。這也是在熱鬧場所擺露天攤擔的普通現象。劉貴的氣力生成比一般人的大;從小就跟隨練武的主人,耳濡目染的,也僅得些武藝。縱不存心和人對擠;被多數人擠過來,要想將他攔住,自較尋常人為難。那個照料攤擔的見劉貴擠來,阻擋不住,看看要把攤擔擠翻;情急起來,即用力推了他一掌,口裡還不乾不淨的罵了他幾句。劉貴兩眼只顧朝前望著,不覺得靠身邊就是餛飩擔;在猛然捩轉身來的時候,又在擔上碰了一下;擔子更碰的歪斜了,所以鐺鎯鎯滾下許多碗盞來。

  劉貴一看這情形也知道是闖了禍,因此沒有將手中磁壺打下的勇氣。那個照料攤擔的夥計,也不伸手去扶那歪斜的攤擔,一把就將劉貴扭住;一面揉擦著一面罵道:「那裡來的野雜種!你不好好的賠來,休想出廟!」

  依劉貴的本性,恨不得三拳兩腳將那夥計打翻,也懶得爭論甚麼道理。無如曾彭壽平日待人接物最有禮讓,家裡當差的,在外面不問鬧了甚麼亂子回來,不鬧到曾彭壽知道則已;知道就不管鬧事的是非曲直,終是貴罵自家當差的不該在外多事。

  曾彭壽常說:「我家是桃源一縣的巨富,幾十年來,又從不敢和人結仇結怨;我家當差的若不倚勢去欺人,外人絕沒有無端欺負我當差的道理。即或偶有例外,我是個有錢有勢的人,便因小事略受點兒委屈,外人也不至笑我懦弱怕事;就是那個真個欺負我當差的人,下次也必不好意思再趕著欺負了。」

  劉貴的牛性,就因曾彭壽這種言行,感化了不少。勉強按納住心頭火冒,對那夥計說道:「千千萬萬的人在這裡擠,偏是我擠翻的嗎?憑甚麼要我賠你!若再扭著不放手,休怪我打了你!」那夥計也不認識劉貴,那裡放在心上,聽了劉貴休怪打了他的話,更使勁插了兩下罵道:「你這野雜種!也不去打聽打聽,老子這生意是誰的本錢做的?你不賠來,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二人這一鬧,出進的人都停步觀看。劉貴被擂得痛起來,實在無可容忍了,連肩帶頭撞了那夥計一下。那夥計是個外強中乾的貨色,受不起劉貴這一撞,只撞得兩手一松,仰天向後便倒;幸後面有人擋住了,而倒去的餘勢未盡,又往旁邊一滾,恰巧滾在自己攤擔上。這副攤擔原來只歪了一頭的,此時連這頭也打翻了。

  劉貴本為遇那夥計翻身跳起來,要與劉貴拚命;立在裡面照料生意的夥計,連忙喊道:「不要打!只扭住這雜種,不許他逃走。我去把朱大老爺請來,再和這雜種算帳。」一邊喊一邊分開眾人,向神殿方面跑去。這夥計真個將劉貴牢牢扭住,劉貴怒道:「難道怕我逃了嗎?扭著我幹甚麼!」這夥計也不理會,只緊緊的扭住不放。正在這般難分解的時候,只見神殿以下的人,如波浪一般的向兩邊分開,有人一路吆喝著走來。不知來的是何等人物?且等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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