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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說謊話偏工內媚術 述故事難煞外交家(3)


  陳蒿指著鐲頭兩當合口的所在,給周撰看道:「你仔細看,這上面有許多鑿印,不知被他刨去多少金子了。」

  周撰接過來說道:「我在那裡接到手,就看出來了,覺得這是新鑿的痕,也曾指出來問那店夥。店夥說是考金石,分兩毫無損失,當時又拿戥子秤給我看。」

  說時,對著天光,仔細看了一會。靠裡面一圈,看出鑒痕不少。陳毓向陳蒿道:「妹妹你記得麼?去年鐵腳當了一個金戒指,兩個月後贖出來,不是也說在合口的地方,刨去了許多金子嗎?」

  陳蒿點頭道:「是有這麼回事。我那時還以為是鐵腳瞎說的,那有開當店的人,貪這點小利的道理。照這鐲頭看起來,日本當店簡直行竊。」

  周撰道:「這事只怪我太沒經驗,也是和你一般的念頭,決沒有當店弄這些小弊的。沒法,我只得再去一趟,看他怎生說法。」

  陳蒿道:「我看不過刨去幾分,沒多大的事。你去質問他,他如何肯承認呢?你見他不承認,勢必鬧到員警署,因為刨去的不多,照原當時所計分兩相差不甚遠,員警也不能斷定是他刨了。並且當的時候,他既安心刨削,他寫的分兩就不實在,必然少寫錢把幾分。這當已經上過了,憑誰也鬧不出什麼好結果來,犯不著又去跑路。」

  周撰心想:這話也屬不錯。但自己是以會辦日本交涉自命的,今日親身上了日本鬼的當,不能去報復報復,面子上對李鏡泓夫婦固然有些下不去,心中也實在氣那當店不過。拿著鐲頭,出了會神,望著李鏡泓道:「當日是李姐夫一個人拿去當的麼?」

  李鏡泓點頭道:「是!」

  周撰道:「請李姐夫同我去,我不愁當店不承認賠償。商家要緊的是信用,他若不承認,我自有辦法,損失金子事小,我也不知道曾刨去多少,但這種欺人的舉動,出之日本鬼對於中國人,未免近於因欺可欺。這氣我姓周的決受不了。」

  李鏡泓道:「下次不和這種奸商交易就是了,虧已經吃了,又是小處,何必去認真怎的。」

  周撰正色道:「話不是這麼說,前此若沒鐵腳當戒指被刨的事證明,我也不能斷定是刨了。就這兩事合看起來,小鬼的當店,簡直就是用這種方法占小便宜。因為日本金子成色比中國金子的差的遠,中國赤金與中本赤金一望便能辨別。他們見是可欺的中國人,金子又好,偷一分是一份,聚少成多。留學生當金器,是極普通的。大概一百個留學生中,有九十四五個有一兩隻金戒指,都是預備一有緩急,即取下來去當的。當店用這種盜竊方法,聚少成多,也就不少了。中國學生因日本話說不自如,十九不願和日本鬼起交涉。像鐵腳的樣,明知吃了虧,也只得忍受。還有許多被刨了,不曾看出來的。這事既落在我手裡,我若不把這黑幕揭穿,日本鬼占了便宜,還得意的暗罵中國人是馬鹿。吃了虧,說都不聽得說一聲。姐夫就同我去罷。並不用你說什麼話,不過當的時候,是你經手的,只證明一句便了。」

  李鏡泓也是個怕和日本鬼辦交涉的,聽聽很不願意同去。

  陳蒿見周撰這般說,也贊成把這黑幕揭破,便慫恿李鏡泓道:「姐夫只同去走遭,怕什麼呢?蔔先不是荒唐人,他要去,總有幾分把握,難道他教姐夫去,給姐夫為難不成?」

  陳毓見李鏡泓畏縮不前的樣子,很是氣惱,在李鏡泓肩上推了下道:「當店裡又沒老虎吃人,你怎的就嚇得不敢去。你只跟在周先生背後,不問你時,你就不開口,同走一遭也怕嗎?真沒得現世了。」

  李鏡泓紅了臉道:「誰說不去是害怕?你既都逼著我去,我去便去。不過交涉勝利與失敗,我都不負責任罷了。」

  周撰笑道:「勝利失敗,都有我負責。只要姐夫跟去,以備員警詢問。」

  李鏡泓才起身更換了衣服,同周撰出來。

  周撰在路上對李鏡泓談論日本小鬼種種欺負中國留學生的事:「中國學生的日本話程度,多是耳裡能聽得出,口裡說不出。因此每次和小鬼鬧起來,分外的嘔氣。就鬧到員警署,日本員警多存心袒護小鬼。中國人日本話說得好的,能據理解辯,員警就不敢偏袒。普通學生,對於日本話的重要用處,就是聽講,因此耳朵練習得很靈,一說就懂,口裡則除家常應用幾句話以外,辯論法理的言詞,誰有多少研究?所以交涉總是失敗。當交涉的時候,耳朵裡能聽得出他們說話的破綻,只苦於口裡回答不出來,反比那完全不懂日本話的更嘔氣些。是這麼失敗的次數一多了,留學生一聽說要和小鬼交涉,先就有些氣餒。只要勉強能忍耐的下,決不願意自討煩惱,和小鬼爭論。去年冬天,我的直接長官康少將,住在飯田町,買了瓶中國墨汁,天冷凍住了,揭不開塞子。

  「當時有人獻計,說擱在火爐上一烤,便能揭開了。康少將以為這計於情理很通,即依計擱在火爐上。誰知爐火太大,擱上去不多一會,瓶中熱氣膨漲,轟然一聲,瓶口暴裂了,瓶塞被熱氣衝激,和離弦的彈子一般,拍一下打在天花板上,墨水四迸,席子上也染了幾塊巴掌大的黑印,天花板上更是麻雀花紋一般,噴了許多斑點。康少將當時擦洗了一會,奈墨汁沾牢了,不能擦洗十分乾淨。房東見了,大發牢騷,說房子租給中國人住,真倒了黴。好好的天花板,好好的席子,會弄得這般骯髒。康少將氣性最大的人,如何受得了這一派教訓的話呢?自免不了也發作幾句道:『房子要不骯髒,除非不租給人住,我又不是有意弄骯髒的,不過賠償你的損失便了,你何得向我說這些無禮的話?我出錢住房子,負了賠償損壞的責任,賓東雙方實行條約就是。你這無禮的話,實在太混帳!你不尊重房客的人格,就是你自己不尊重你自己的人格。』姐夫,你說那混帳房東聽了康少將的話,怎生回答。」

  李鏡泓道:「房東若是懂情理的,房客既承諾賠償,除了商議賠償的價值外,便沒什麼話可說了。」

  周撰笑道:「他若肯照情理說話,還有什麼交涉呢?他聽了康少將的話,鼻孔裡哼了聲道:『賠償嗎?賠償損失嗎?這個損失,很不容易賠償呢!』康少將就問:『怎麼有不容易賠償的損失哩?不過是要多給你幾塊錢,或者揀骯髒的席子,叫疊屋來,換過幾塊,天花板也喚木工來,重新換過。怎麼謂之不容易賠償哩?』」

  李鏡泓道:「是呀,房東怎麼說呢?」

  周撰道:「說起來真氣人。我當時若不在跟前看著康少將與那房東交涉時,別人述給我聽,我必不相信世界上竟有這種不講情理的人。他聽了康少將的話,兩眼一翻,對著康少將做出揶揄的樣子道:『你們是在中國做官的人,口氣真大的了不得!可惜這地方是日本國,不是支那,不能由你拿出那做官時對小百姓的口吻,來和我大日本的人說話。誰沒見過錢,要你拿出錢來賠償我的損失?這房子的損失,一萬元也賠不了。』康少將被這幾句話氣得打抖,那裡按納得住性子,再和他辯理,跳起身就桌上一巴掌,打得那些茶杯茶託都震碎的碎了,震落的落了。口裡大叱一聲罵道:『放屁!你再敢是這般無禮,我有權力能立時驅逐你出大門!』」

  李鏡泓道:「痛快之至,那房東又怎麼樣呢?」

  周撰道:「日本鬼不中用,你和他講理,他就無禮,以為你怕了他。你只一強硬,絕對不表示讓步,他倒軟了。康少將罵了幾句,一腳踢開坐椅,拂袖沖進裡面房間去了,房東見康少將這們強硬,立時改變態度。」

  不知如何改變法,下章再寫明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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