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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小鬼頭苦耐獨眠夜 真馬鹿追述求婚書(1)


  卻說陳毓等歸到家中,李鏡泓已深入睡鄉了。陳毓在本鄉座的時候,心中時時掛念李鏡泓一個人在家中寂寞。及至歸家見了面,想起周撰的那種風流態度,標緻面孔來,立時又覺得李鏡泓的面目可憎。滿擬親熱親熱,只是鼓不起勁來。

  李鏡泓這一日滿肚皮不高興,一個人也懶下廚房,午晚兩膳,都在隔壁小西洋料理店裡吃了,家中便一日沒舉火。夜間獨自看了會書,偶然聽得外面腳步響,即跑到門口探望,一連望過幾次,都是響到別人家去了,賭氣懶得再望。看看到了十點鐘,便脫衣解帶,鑽入被中。心想:說是去吃午飯,怎麼吃到這時候還不回來?老二那妮子本來就不大安分,只是她姐姐平日卻不是放蕩不羈的人,這幾日一定被老二刁唆壞了,性情大變。並且那姓周的,油頭滑腦,一見面就和會親一般,在老二跟前逢迎巴結,無所不至,賊眉賊眼的,一望就知道是個歡喜嫖的人。老二是這麼和他一鬼混,不待說要上當。便是她姐姐,也不免花了心。李鏡泓心中越想越難過,睡也睡不著,翻來覆去的。過了十二點鐘,才聽得門鈴響,知道是她們回了,也不作理會,擁著被裝睡著。

  陳毓走進了聲道:「睡著了嗎?」

  李鏡泓不做聲。

  陳毓又說道:「怎麼睡這麼死,有賊進來把傢俱都偷了去,你還不知道呢。」

  李鏡泓再忍不住了,伸出頭來說道:「你也顧家裡怕有賊來偷了傢俱去嗎?我看你簡直不記得有家了。」

  陳毓聽了這話雖覺刺耳,但自己心裡也著實有些漸愧,勉強笑了笑說道:「今日實不能怪我不記得家裡,人家的情面,卻不過去,教我也沒有法子。」

  李鏡泓道:「情面是情面,但是男女的交際每每有因,起初卻不過情面,弄到後來顧不了體面,我看還是體面要緊。」

  陳毓道:「怎麼謂之顧不了體面,我喪失了你什麼體面嗎?」

  李鏡泓道:「我沒說你喪失了我的體面,我只不懂姓周的和我們非親非故,我們一不是富豪,二不是有勢力的,他無緣無故的一見面就奉承巴結,無所不至,使錢如散沙似的,請了又請,邀了又邀,端的是個什麼用意?他也不過一個公費生,那來的這麼多錢使費?」

  陳毓搶著答道:「你管他什麼用意,管他哪來的錢使費?你既不是富豪,可見他不會巴結你,向你借貸。你又不是有勢力的,可見他不會求你薦事,借你的聲名在外面去招搖撞騙。你還有什麼怕他沾括了嗎?」

  李鏡泓聽了,那一股無名業火幾乎攻破了腦門,又不敢發作,逼得冷笑了聲道:「我是沒有什麼給人家沾括,不過一個青年女子飄洋過海,到外國來為的是求學,這種無味的應酬少從場,也不至失了女留學生的資格。留學生的錢不拿來繳學費,買書籍,卻專用到酒食遊戲上,其為人之邪正就可知了。這種浮蕩子弟,在我這個沒有學識,沒有見解的人看了,簡直是個不可理會的。不知道你們對他有什麼情面不可卻。」

  陳毓見李鏡泓說出這些話來,先悄悄的將周撰送給他的物事,放入櫃內鎖了,恐怕李鏡泓見了,拿著當把柄詰問。李鏡泓又問道:「姓周的請午飯,怎麼弄到這時候才回?半日半夜的工夫,在什麼地方,用什麼事情消磨的?」

  陳毓不耐煩多說,隨口說是看西洋把戲去了。李鏡泓見陳毓答的含糊,更忍不住要追問道:「什麼西洋把勢?看了半日半夜。」

  陳毓生氣道:「你既說姓周的簡直是個可不理會的人。不理會就罷了,追問做什麼呢?」

  李鏡泓也氣道:「姓周的自然是可不理會,但是你在外面,費了這們久的時間,為什麼不能將原故說給我聽,定要我來追問?」

  陳毓道:「我有我的行動自由,我高興就說給你聽,不高興不說給你聽,也不犯法。」

  李鏡泓只氣的發抖,想數責幾句,出出惡氣,心裡又慮氣頭上說話不檢點,陳毓的性氣素大,三言兩語說決裂了,難於轉臉。待不說罷,氣實忍受不住,就在這一轉念之間,覺得有無窮的悲苦,不由得兩眼流下淚來,拉著被角拭淚。陳毓在電光下看見了,一時動了不忍的念頭。笑著說道:「好端端的哭些什麼?又不是個小孩子,這才哭的可笑呢。」

  李鏡泓一聽更傷心起來,竟抽咽有聲了。陳毓大笑道:「罷了,罷了,不要丟醜了罷。你是為我不得在外多久的原故,說給你聽麼,這也值得一哭。好好,我說給你聽便了。」

  遂從到富士見樓起,如何在新聞紙上,發見了本鄉座的英國大力士,如何雇汽車,請吃午膳,如何游十五區,以及大力士如何顯技,都說了一遍。

  只沒說送物事,及周撰和陳蒿親熱的情形。

  李鏡泓早停了哭泣,至此問道:「照這樣說來,姓周的這一日的花費,不是一百元上下嗎?」

  陳毓點頭道:「恐怕是要花這們多。」

  李鏡泓就枕上搖頭道:「危險,危險!他這東西居心不良,你真得仔細老二上當。」

  陳毓笑道:「上什麼當,難道老二在家養老女不成?早些配了人也好,免得今日這個也來求婚,明日那個也來說合。這姓周的為人,據我看並不壞,配老二也還過得去。你專就他昨今兩日的行為看,是不能為憑的。他是這麼花費,有他花費的目的,與平日酒食征逐的不同。

  西洋人每有因想和一個心愛的女子結婚,事事圖滿女子的欲望,常有婚尚不曾結得,家業已完全用盡的。於今的文明新式結婚,是這個規矩,不能怪姓周的浮蕩。」

  李鏡泓長歎一聲道:「老二的事,我也管不了。是浮蕩也好,不是浮蕩也好,不必研究。我只和你要求一件事,從今日以後,無論老二和姓周的怎麼舉動,你一概不要從場,將來他們的結果好,我們不居功,萬一結果不好,我們也不受怨。即岳父、岳母知道了,也怪不上你我。你能答應這句話麼?」

  陳毓道:「只要推得脫的,我決不從場。」

  李鏡泓道:「老二剛才進房的時候,仿佛提了一個大包,打我面前走過,提的什麼東西?」

  陳毓見話已說明了,便不遮掩,說是姓周的買了送他的。李鏡泓道:「老二平日常自己誇說眼眶子大,金錢勢力都不看在眼裡,原來見了百十塊錢的物件,也就把心眼兒迷糊了。」

  陳毓道:「睡罷,不要勞叨些這閒話了。」

  說著也解衣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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