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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責老友伏焱發正論 出東洋陳蒿初得名(2)


  伏焱道:「各人的主張不同,便是親兄弟也多有在政治上成仇敵的。於私人的感情,仍是沒有損害。你我的事,卻不能怪你那位太太。」

  林巨章道:「你這解說的話,隔膜得很。四爺把情形說給你聽,你再說罷。」

  伏焱即掉轉身來問章四爺。章四爺只得把昨今兩日的事,說了個大概。

  伏焱聽了,向林巨章說道:「這事只怪你自己溺愛不明,才弄到這麼個結果。你來到東京,我和你同住不到十日,他們苟且的事,外面就已有了風聲。你看我曾和周克珂攀談過話沒有?張修齡的行止雖然不正,卻比周克珂好些。他偷你的首飾固是無聊,不是我說庇護他的話,你也應擔點錯處。他跟你來這裡亡命,住在你家裡,除吃了你幾顆飯外,得不著一文錢零用。他手邊又揮霍慣了,我時常聽得你那邊的下女跑過我這邊來,對我的下女說,張先生今日又抱了一大包的衣服到當店裡去了。他有多少的衣服,不當光了嗎?你大處卻不鄙吝,整幹上萬的冤枉花費,你一點也不計算,越是小處,越絲毫不肯放鬆。這也是你用人的大缺點,失人心的大原因。」

  章四爺忙跟著拍掌,說:「對呀!」

  林巨章不服道:「老伏,你這般責備我。真不能教我心服。修齡用我的錢還在少數嗎?你去問問看,在四川的時候,他每月薪水之外,我津貼他多少?一路到上海,同住在東和洋行,每人每日十塊錢的旅費,住了個多月,都是由我給他開發的。還有在堂子裡,吃酒打牌,三十五十的拿去。動身到日本來,坐船也是同坐的頭等,花的錢還在少數嗎?就只住在日本,我閑著沒幹事,他當然也只能作沒差事時的想頭,何能和從前一樣,每月尚有薪水可領呢?自應大家將就一點,才不失朋友相諒之道。」

  伏焱笑道:「你這話也不錯,所以張修齡不好意思向你要錢,就是因你說的這一段道理。不過你這話只就你自己一方面著想,在四川幹差事的時候,你倒可不必津貼他,他有件差事在手裡幹著,不愁窘迫得沒有辦法。住在東和洋行,也不必住那麼高價的房子。你便再花多些,也是東和洋行賺了。坐船同坐頭等,和住東和洋行一樣,張修齡所得,不過一時身體上之舒適,並不是坐了頭等艙,住了頭等飯館,就和幹了頭等差事一樣,有許多利益可享。至交卸差事之後,在日本又不比在內地,有親戚朋友可以挪借。他跟著你亡命,住在你家裡,你當然要供給他的用度,不過不能由他盡興揮霍罷了。普通人情大概如此,十年的好感不敵一分鐘的惡感。張修齡把衣服當了作零用,你知道也只不作理會,你從前對他的好感就漸漸消滅了,再長久下去,只怕拿你的生命去賣錢的事,都有做去來的這一日呢!」

  林巨章道:「這種沒天良的人物,誰還和他長久下去!我受了昨今兩日的教訓,已是萬念俱灰了。今日到這裡來,一則是向你道歉,多年患難的朋友,不要因誤解而失了和睦;一則來辭行,我只等退了房租,即動身回上海,找月霞上人剃度。你責備我的,雖是好話,但我既不想在塵世求生活了,別人也不能用我,我也無須用人。與木石居,與鹿豕遊,用不著這種機心了。」

  伏焱見林巨章語氣中,還帶著護短的意味,便不再說了。拿著不相關的話,談了一會。

  林巨章受了這兩日的刺激,心意雖然灰懶,但他素來是個熱中事業的人,好色又出自他的天性,所以一方面說要捐棄一切,找月霞上人剃度;一方面見了那窺簾女郎,禁不住塵心又砰砰的跳動。此時心裡又轉念到那女郎身上去了,望著伏焱問道:「你這裡今日有什麼聚會嗎?我們來的時候,見從這屋裡出來了一大群的人。」

  伏焱道:「老曾的太太,今日四十整壽。幾個平日來往親密的朋友知道了,都跑來吵著要多弄些料理吃。老曾極力推託,說怕外間誤會,當作又會議什麼,風聲傳出去,新聞記者也來了,偵探也來了,在此地又住不安寧。那些朋友說不要緊,都擔任替他保險。他推託不了,才辦了些料理。大家正在開始吃喝,果然來了個有偵探嫌疑的人,嚇得老曾慌了手腳。由我出來向那人說了原由,敷衍出去了。老曾至此刻,心裡只怕還是不安的。」

  林巨章道:「那有偵探嫌疑的人是誰?怎麼消息就得的這麼快?」

  伏焱笑道:「那人你木認識。老曾的神經過敏,定說他有偵探嫌疑,其實沒有說得上口的憑據,並且是時常到老曾家裡來的,今日偶然遇著了。在老曾這種多疑的人看著,便以為是有意來偵探。」

  林巨章道:「那人不是姓周麼?」

  伏焱道:「你怎麼知道?這就奇了。」

  林巨章遂將找錯了人家,遇著姓周的話,說了一遍,道:「因聽他說才從曾家來,所以我猜是姓周的。那姓周的是個怎樣的為人,老曾如何會疑心到偵探上去咧?」

  伏焱望瞭望章四爺笑道:「那人與章先生同鄉,也不認識他嗎?」

  章四爺搖頭笑道:「湖南人在這裡的同鄉太多,我見過面認識的很少。我正有些詫異,他見了我,目不轉睛的在我周身打量,此刻聽說他有偵探的嫌疑,倒也有幾分像是個偵探。」

  伏焱道:「他這偵探嫌疑的頭銜,很來得奇怪。他也沒做過類于偵探的事,也沒交過做偵探的人,然而老曾加上他這個頭銜,他並不能說是冤枉。因為他近來姘上了一個女子,那女子是個唯一崇拜袁世凱的人,常對人說,現在中國的人物,男子就只袁世凱,女子就只她自己。」

  章四爺笑道:「這句笑話,我曾聽人說過。那女子不是姓陳嗎?是我湖南女留學生中有名的尤物,向她求婚的最多。我因自己的年老了,不敢存這妄念,故不曾瞻仰過她的顏色。這樣說起來,連那姓周的,我都知道了,叫周蔔先。怪道那麼油頭粉臉。」

  伏焱點頭笑道:「一點不差,就是他兩個。我說章先生一定知道,他兩個的聲名,在湖南留學界都很大。」

  林巨章道:「他兩個已成了夫婦麼?」

  章四爺笑道:「什麼夫婦,一時的姘頭罷了。周蔔先家裡現放著個老婆,聽說岳州還有一個,此地又有個日本女子。」

  林巨章跳起來道:「這還了得!姓周的若不是用哄騙手段,我能斷定,那女子決不嫁他!難道向那女子求婚的,便沒一個及得這姓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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