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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毀婚退約悍女遄歸 對客揮毫新郎受窘(1)


  卻說熊義年紀小的時候,本來沒大認真讀過書,看他的儀錶,卻是一點看不出沒讀書的粗俗樣子來。秦珍的文學,少年時很負些名望,於今在病中,雖手顫寫得字跡模糊,語句卻老辣得很。熊義半猜半估的把字認真了,又得思量語句,因此看了半晌,才略懂了大意。照著二姨太所說老婆靠不住的話想去,斷定信中說的是要退婚約的意思。

  他是個聰明人,不肯露出看信不清的樣子來,給二姨太笑話,將信折疊起,納入衣袋中,向二姨太笑道:「信中的意思,我全明白了。你來的時候,鬍子怎生對你說的?我昨日走後,他們有些什麼舉動,什麼言語?請你詳細告訴我。」

  二姨太便將昨日一切情形,說了一遍道:「我來的時候,鬍子並沒說旁的話,仍是昨日教我來說的那一般的話。若不是三丫頭有那麼多做作,我昨日就來送這消息給你了。你不知我昨日心裡真是急也急得夠分兒了,氣也氣得夠分兒了。我惟恐你在家中沒有防備,一條命真送在那丫頭手裡,又不能抽身來這裡送個信給你,不是把我急得夠分兒了嗎?我既不能送信給你,就只好絆住她,使她脫不了身。誰知你我在胡子房裡小聲說的話,好像都被她裝死聽了去。我一到她房裡,她就陰一句陽一句罵起我來。我拿梳子去替她梳頭,她簡直給個大釘子我碰,氣得我實在想發作她幾句。奈一時又懷著鬼胎,總怕有什麼把柄落在她手裡,只得厚著臉,仍拿好話去勸解她。你看不是氣得也夠分兒了嗎?」

  熊義忙朝著二姨太一揖到地道:「我實在感激你這麼關切我。你剛才動身到這裡來,三丫頭知道麼?」

  二姨太忙起身避開熊義的揖,笑答道:「我也不希罕你感激,只要你知道也就罷了。三丫頭照例要睡到十一點才起床,此刻哪得就起來。鬍子昨夜就交代了我送這信給你,今早起來說,趁三丫頭沒起來,教我快把這信送給你,看你有什麼話說。鬍子的意思我說給你聽罷。鬍子知道三丫頭的脾氣,既被你是那麼咬了她一口,必然要鬧得個天翻地覆,非得你去向她賠小心,由她數責一頓,她終不肯甘休。鬍子心痛三丫頭,想迎合她的意思,以為你心裡還是很愛三丫頭,決不肯退婚約,有意寫這信,想逼著你向三丫頭求和。所以教我送來,好著你看了信怎生個說法。如果你露出後悔的樣子來,我必知道勸你去三丫頭跟前認個罪,帶三丫頭去醫院裡把手診好,你們昨日這場大鬧,就算完事了。」

  熊義聽了,笑著點頭問道:「鬍子是這麼做來,依你的意思,我應該如何做去才好呢?」

  二姨太笑道:「我知道你應該如何做去才好?你問你自己的心,想如何做去,便如何做去。」

  熊義望著二姨太的臉笑道:「我問你,不就是問我自己的心嗎?我早把你當心肝兒般看待了。」

  二姨太啐了一口,掉過臉去說道:「我久已知道你是個慣會拿這些肉麻的話哄得女人開心的,我聽得多呢。」

  熊義笑道:「怎知道是哄你開心?對別的女人,何以又不會是這麼去哄?」

  二姨太道:「誰曾見你哄沒哄?」

  熊義道:「我若肯是這麼哄三丫頭,三丫頭也不尋我吵了。鬍子都恭維你主意最多,請你指引我罷,這信應該如何對付?」

  二姨太指著熊義笑道:「你問這話,就可見你一向都是假心。我的意思,除了你親自去向三丫頭賠個不是,沒有第二個對付的辦法。難道真個就是這般退回婚約?外面人說起來,你姓熊的就不免要擔點錯兒。好好的夫妻,你如不存心退她,不應咬她的手,還忍心退回婚約,要是存心退她,更不應把她的手咬傷到那樣厲害。你這麼狠的心,誰也惹不起你了。你說我這話是不是?」

  熊義不住的點頭笑道:「很是,很是。但於今你還向我說這些話,實在耽擱了要商量的事。我問你應如何對付,是看就在今日將婚約由你帶去,還是定要我親自退去?你誤會了,以為我退與不退尚在猶疑,反惹得你說出這些客氣話來。」

  姨大道:「鬍子沒將婚約給我帶來,我如何能替你將婚約帶去?」

  熊水道:「那卻沒什麼要緊。鬍子既有信來,說要退婚約,我當然趁便將婚約給你帶去。有鬍子親筆書信在你手裡,還怕他抵賴不成?我將婚約包好,你對鬍子說,只說是我托你帶去的回信,鬍子也不能怪你。」

  二姨太搖頭道:「不妥,我犯不著做這呆子。鬍子只教我送信,信送到了就完了責任。你親自退去也好,不然便從郵局寄去,也不幹我的事了。」

  熊義喜笑道:「從郵局寄還給他,倒省了許多麻煩手續。只是鬍子若不將我寫在他那裡的婚約寄給我,不仍是一樁未了的手續嗎?」

  二姨太笑道:「鬍子就怕你將來又向他要女兒,所以悔婚,定要退還他寫給你的婚約。你難道也怕他將來逼迫你做他的女婿嗎?並且他親筆書信,也抵得了你的一紙婚約。你在外面幹了多年的差事,怎的見識倒和我們女人差不多?」

  熊義笑道:「我能及得你這樣女人的見識,倒是幸事了。」

  二姨太立起身來道:「我不坐了。你說怎麼辦好,就怎麼辦。只是遇著三丫頭的時候,要當心一點,莫著了她的道兒。」

  熊義應著知道,送到門口問道:「你歸家將怎生回復鬍子?」

  二姨太道:「我只說他接著信,看了大半晌,才將信看清。問了問昨日的情形,我還不曾述完,不湊巧,來了幾個男客,把話頭打斷了,並沒看出什麼意思來。」

  熊義笑著在二姨太肩上拍了下道:「你心思真靈巧,這話回得一點不負責任。若說一接信就有客來了,則你在這裡耽擱了這麼久的時間,又說不過去。這般去回復鬍子,絲毫不露痕跡。」

  二姨太道:「你不知道三丫頭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鬍子又偏要給這些差使我跑。三丫頭久已氣不忿,若再給她找著了我的差頭,你說她肯輕輕放我過去麼?」

  說完,別了熊義,自歸家覆命。

  且說熊義回房,拿出那信來,反復看了幾遍,想寫封回信,並婚約由郵局寄回秦珍。寫了一會,總覺不妥,索性不寫一字,只將婚約用信套封緘停當,寫了地名,又恐怕將來秦珍抵賴,說沒有收到,親到郵局保險。次日得了回條,和那信做一塊兒藏好。從此熊義便每日在鳩山安子家盤桓盡興。教鳩山安子把美術學校的課也辭了,終日伴著他,白日裡揀賞心悅目的地方遊蕩遊蕩,夜間總在鳩山安子家,鴛鴦交頸的睡著。輕易不歸家一次,便歸家也是來急去忙的,生怕遇著秦家請托出來講和的人,難費唇舌,又怕秦次珠真來下行刺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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