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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含妒意勸和成決裂 遣悶懷熱惱得清涼(3)


  「他臉上就變了顏色,問我如何這麼說?我笑道:『我是說笑話的。聽得外面有人說你新包了個女人,價廉物美。我想你的面孔並不漂亮,日本話也說得很平常,哪來的這般好事,?黃老三是個老留學生,年紀比你輕,面孔比你好,手中雖不算闊,一百八十也還拿得出,終日只聽得他說要包女人,到於今還沒包著。難道你的神通,就這麼大,真走了桃花運不成?』他見我嬉皮笑臉的是那麼說,露出局促不寧的樣子來,勉強鎮靜說道:『我們中國人的口,最是不講道德的。居心要破壞這人,素來是無的要說成個有的。這話若在平常說我,聽的不至注意,因為嫖女人本是件尋常的事。一定要在這時候,我新居母喪,說出來才能使人動聽。但是這話,對知道我的朋友說,固不會見信,便是不知道我的人聽了,只要略用常識去判斷判斷,總也不至相信。一個讀了幾句書的人,會在新喪中去包女人?』

  「我聽他說得這般冠冕,心裡實在好笑,仍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說道:『說這話的人,卻是知道你的,也是肯用常識判斷的。居然相信了,那又做何解說呢?』他問我這話是聽誰說的?我沒說出口,他忙做出領悟了的樣子說道:『呵,我明白了,這話一定是聽雷小鬼說的。雷小鬼前回見我在蔣四立那裡走,以為我是要瞞人的,向我敲竹槓,要借一百塊錢。我哪裡拿得出,送五塊錢給他,賭氣不要,跑出去了。過了兩日,又到這裡來,恰好樓底下的那女子在這房裡替我補衣,那女子的母親,也就在這隔壁房裡掃地,房門還是暑天取下來的,沒有安上,兩個房通連的。雷小鬼一進來,只道就是我和那女子在房裡,登時現出揶揄的臉色,好像又被他拿住了把柄,又得了敲竹槓的機會似的,開口就笑道:「你倒快活,有這樣如花似玉的美人陪伴你居喪。不知你心裡,在這樂以忘憂的時候,也還念及有我這一個窮朋友麼?」我當時聽了,不由得有氣,對他不住,結結實實的教訓了他幾句,逼著他滾出去,不許在我房裡停留。他出去記了恨,到處毀我。你這話,一定是聽了他說的。』

  「我說:『你真會說,不愧是讀了幾句書的。我若真只聽了雷小鬼的話,莫說不相信,就是相信到了極處,有你這般一辯明,雷小鬼的話也一點信用沒有了。不過我相信我的眼,勝於相信我的耳數倍,耳聞的事,我都不認為實在,目見的事,總覺得是真的。』我說時,伸手將窗戶推開,說:『你到這裡來,朝底下看看。』虧他機警得好,毫不思索的答道:『呵,不用看,我曉得了,你是在窗眼裡,見我從對門都屋出來,便疑心雷小鬼的話有因,特拿這些話來冒詐我。說給你聽罷,我那新從內地來的朋友,要雇個下女,不懂日本話,不能去紹介所交涉,托我替他雇一個。我回家就順便到都屋說了一聲。他們日本下等人,無所謂居喪守制,仍向我說笑話,我如何肯理他們呢?事情是這麼的,你見了就疑心。』我見他到這時候,真憑實據給我拿著了,還要勉強支吾,不肯認罪,這人的心已經死了,安於為惡,沒有回頭的希望了,不願再和他說話,隨意閒談了兩句,起身走了。我回來,越想越覺得人類交際可怕。方才因和你同吃晚飯,聯想到那日的晚飯,不禁發出感慨來了。」

  熊義聽了,正觸動了秦次珠撞翻秦珍的事,心想:男女一般的,有了情人,便不要父母。古人說孝衰于妻子,我看於今的社會,並不必妻子,直可謂孝衰於淫欲。熊義想到這時,硬覺秦次珠這種女子,決不可娶做妻室。只是秦珍如此昏聵,總以為自己的女兒不錯,婚約已經訂過了,他如何肯退給我?一個人想來想去,甚是納悶。這時正是十二月初間天氣,久雨初霽,入夜霜清月朗。大塚地方,有幾座小山。熊義住的房屋,有兩方面靠著山麓,山坡上,一望皆是松樹,高才及屋,密密叢叢,蒼翠蓊鬱。大風來時,立在山頂上舉目下望,但見枝頭起伏,如千頃綠波,賓士足底。嘉納治五郎創辦的宏文學校,就在山背後,胸襟雅尚的學生,于黃昏月上時,每每三五成群,來這山上,徘徊綠陰叢中,嘯歌詠吟,這山殊不寂寞。此時的宏文學校已經停辦了,又在隆冬天氣,輕容易哪得個人來領略此中佳趣?熊義既是納悶不過,背抄著手,閑閑的向門外走。

  從霜月裡遠望這座山時,蒼蘢一抹,隱隱如在淡煙輕霧中。信步向山麓走去,穿林踏月,漸漸把秦家的事忘了。

  一個人立在松林中,萬籟都寂,但有微風撼得松枝瑟瑟作響。立了一會,覺得沒穿外套出來,身上有些寒冷。正要舉步下山,忽一陣風來,帶著很悠揚的尺八音韻,停步細聽,那聲音即從松林中穿出,愈聽愈淒切動人。心想:若非離得很近,聽不這麼清晰。這山上沒有人家,這般寒冷的天氣,誰也像我一般,在家納悶,跑到這山裡來吹尺八?我倒要去尋著這人,教他多吹吹給我聽。一步一步尋著聲音走去,好像在山坡上。

  走近山坡一聽,聲音倒遠了,又似在山底下發出來的。心裡詫異了一會,忽然領悟過來,尺八是愈遠愈真,正是這種霜天,微風扇動,立在高阜處吹起來,便是三五裡路遠近,也字字聽得明晰。反是在跟前的人,聽得啞喑不成音調。熊義立在山坡前,聽那聲音,估料在山下不遠了,認定方向,走不到幾步路,聲音截然停止了。月下看得明白,乃是一個女子,坐在一塊桌面大的白石上,手中拿著一枝尺八,聽得熊義的腳步聲音,停了吹弄,回頭來望。熊義見是女子,不好上前,暗想:她一個女子,夜間若獨自出來,跑到這裡吹尺八,其開放就可想而知。

  我便上前和她談話,大約不至給釘子我碰。我心中正悶苦得難過,何妨與她談談,舒一舒胸中鬱結。想畢,竟漫步上前,朝著女子點頭行禮。

  不知那女子是誰,是否和熊義交談,且等第八集書中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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