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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二姨太細說醜家庭 老糊塗偏護嬌小姐(3)


  熊義笑道:「你們本也太不給他的臉了。」

  二姨太道:「誰教他快要死的人了,還討兩個這麼年輕的小老婆做什麼?我們當小老婆的不是人嗎?不應該有人欲嗎?就一心一意守著他這一條眠蠶,也不見得有人恭維我們貞節,將我們做正太太看待。」

  熊義大笑道:「依你的話,凡是姨太太都應該偷漢子?」

  二姨太道:「世界上哪有不偷漢子的姨太太,不過有斂跡些的,人家不大知道罷了。像鬍子這般年紀,簡直是活坑人。看他兩腳一伸,還能保得住我兩個姓秦麼?我兩個在這裡,固然是受罪,但他自從我兩個進門,也沒一夜不是受罪。」

  熊義笑得拍手打跌。

  二姨太起身,催熊義同走?熊義道:「三丫頭是這種情形,我又不是年紀老了,和鬍子一樣討姨太太,為什麼也要受這種罪?我不去。」

  二姨太太哪裡肯依,拉著熊義往外走。熊義道:「教我去見了那丫頭,如何說呢?難道還要我去向她賠不是不成?」

  二姨太道:「就向她賠句不是,也不算埋沒了你們男子的志氣。你沒見鬍子,六七十歲了,哪一夜不向我兩個作揖打拱賠不是,我兩個還不依他呢。走罷,我來了這麼久,你什麼也沒給我吃,我不要你向我賠不是,就是體恤你,等歇好向三丫頭多賠一會。」

  熊義被拉不過,只得同走,一直被二姨太拉到秦家。秦珍正等得著急,又要打發下女來催了。二姨太先走進房,秦珍放下臉問道:「有幾步路,去了這麼大半天。來了沒有?」

  二姨太道:「姑少爺不肯來,費了多少唇舌。」

  秦珍不待說完,急忙問道:「我告你說的話,你說了沒有?」

  二姨太道:「如何沒說?不是照著你老人家的話說了,姑少爺怎麼肯來。」

  秦珍把頭點了幾點道:「姑少爺是個懂情理的人,照我的話一說,我知道要來的。到三丫頭房裡去了麼?」

  二姨太道:「沒有,現在門外,要先跟你老人家請安。」

  秦珍道:「怎麼呢?還在門外,又不早說!快去請進來。」

  熊義立在房門口,都聽得明白。他以為秦珍雖然年老,卻還有些少年情性,最歡喜白晝與姨太太戲謔,常是一絲不掛,當差老媽子出入房中,毫不避忌。熊義恐撞著不雅,因立在門外,讓二姨太先進房通知。此時聽了說清,即跨進房。房中暖烘烘的,秦珍斜躺在一張豹皮安樂椅上,大姨太拿著一枝象牙雕成的小手,從秦珍衣領口伸進去,在背心裡搔癢。見熊義進來,略抬了抬身軀,指著電爐旁邊一張椅子道:「請坐下來,我很想和你談談。這幾日陰雨連綿,空氣分外潮濕。我這兩條腿,每逢陰天就酸痛得很,像這樣連日陰雨,更一步也難走動了。常和她們說笑話,我是已經死了半截的人了,只差了一口氣沒斷。但是這口氣一日不斷,這顆心便一日不得安靜。我今年六十八歲了,閏年閏月記算起來,足足有七十個年頭,在旁人看起來,總說是福壽雙全,恭維的了不得。殊不知人生到了七十歲,兒女都教養成人了,尚不能在家園安享,也跟著那些年輕沒閱歷的人,飄洋過海跑到日本來,混稱亡命客,心身沒得一時安靜,還有什麼福氣?簡直是一個又可憐又可笑的人了。退一步說,亡命也罷,只要自己兒女聽教訓,眼跟前也落得個耳根清淨。偏偏的兒子、女兒一般的都不聽人說。三丫頭的性格,你是知道的。

  「因她母親去世得太早,丟下她無依無靠,怪可憐的。她小時候,身體又弱,雖有奶娘帶著,到底不是親生的。我又忙著辦公事,沒有閒心去關顧她。古語說:『蓬生麻中,不扶自直。』她從小就沒有好人去教育她,終日和那些丫頭、老媽子做一塊,都是逢迎她,奉承她的,她說的話,誰還敢駁她一個不字?後來我把她帶在跟前,得閒的時候,教她認幾個字,又見她言語舉動,伶俐得可愛。大凡年老的人,總有些偏心愛護幼子,便不大十分去拘束她。我也知道,是有些地方待她特別一點。女兒不比兒子,至遲二十多三十歲,終要把她嫁給人家去,在家的日子有限。娘家的財產,無論有多少,不能和兒子平分。一出了閣,娘家的權利,便一點也不能享受。

  「在家這幾年,父親就略為優待她一點,也是人情應有的事。像三丫頭更沒得親娘痛愛她,我若再待她平常,憑你說,我心裡如何過得去,如何對得她死去的母親住?不料我待她好了一點,家裡這些不要天良的人,都看了眼睛裡出火,恨不得立時把三丫頭排擠出去,自己破壞自己,無中生有,只毀得三丫頭簡直不是個人了。幸喜你是個明白人,不聽那些閑言雜語。換過一個耳根軟的,見自己家裡人都是說得活現,外邊輕薄人再以耳代目的,信此詆誣,怕不說成三丫頭一出娘胎就養漢子嗎?我恨極了他們這些不要天良的,所以定要請了你來,將話說明你聽,使你知道我們家裡人破壞三丫頭的原由,外面並沒一點不好聽的名譽。你待三丫頭好,我很感激,她就有些不到之處,你總朝我看,是我不該嬌慣了她。她的錯處,就是我的錯處。她也是個聰明人,你好好說她,自然會改過的。她這幾日因你沒來理她,急得她水米不曾入口,日夜的哭泣,如何教我見了不心痛。你去看看她罷;我對不住你,此時說多了幾句話,精神就有些來不及了,想躺一會兒,養一養神,不能同你去。」

  熊義貯著一肚皮的氣話,幾日不曾發洩,時時計算,要和秦診談判,毀了婚約。此刻見面,被秦珍背書一般的背了這一大篇,倒不好從哪一句駁起,正是渾身是口也難言,遍體排牙說不出。

  畢竟如何,下文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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