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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二姨太細說醜家庭 老糊塗偏護嬌小姐(2)


  「大少爺那時大概是氣齊了咽喉,一些也不顧忌,跑到床跟前,見帳子放下了,正待伸手去撩,大姨太在床上咳嗽了一聲,忙停住下手。鬍子就罵起來,說:『我沒叫你,你闖進來做什麼?這麼大的畜牲,一點規矩禮節也不懂得!教你買南棗怎麼的,買來了麼?』大少爺說:『我就是去買南棗,在大門口看見三妹又和那個洋奴說話。那洋奴還有寫給三妹的信,現在我這裡。』鬍子聽了,一蹶劣爬起來,從帳子縫裡伸出手來,說:『信在哪裡?拿給我看!』大少爺忙從衣袋中摸出那信,交在鬍子手裡。鬍子只略望了一眼,幾下撕得粉碎,罵道。『你放屁!這是什麼信!我曉得你這畜牲,容不得三丫頭在家,多吃了碗飯,無中生有的糟蹋她。你既看見她和人說話,為什麼不把那人拿了,難道會飛了去不成?你容不得她麼,我偏要把她養老女,一輩子不嫁出去,看你還想出些什麼法子來陷害她。快給我滾出去!你以後敢再是這麼,你搬往別處去住,算我沒生你這個兒子。』大少爺當時氣得哭起來,哪敢分辯半句,退到外面,就賭咒發誓,再不問三丫頭的事。前日三丫頭同你出去,到了什麼地方,你怎的不送她回來?」

  熊義哼著鼻孔說道:「她還要我送什麼?希罕我這個忘八沒志氣的嗎?」

  二姨太道:「這話怎麼講?」

  熊義即將那日的事說了道:「我要不是因在電車上怕日本人笑話,我一下就把她打死了。」

  二姨太聽了,用食指羞著臉,搖搖頭笑道:「你不必在我跟前說這要面子的話,她不一下子打死你,就算天大的情分了,你倒說這麼大話!仔細立春多久了,前兩日還響雷呢。」

  熊義道:「打了她,不見得便犯了法。但她既是這麼舉動,我犯不著和她吵鬧。怕世間上絕了女人種嗎?她不希罕我這種男人,我更不希罕她這種下賤胚的女人哩。等再過幾日,我的氣醒了,去要鬍子把婚約退給我。此刻我心裡煩躁得很,鬍子對我不壞,言語去激烈了,害得他嘔氣,問心有些對他不住。」

  二姨太道:「不能由你再等幾日。三丫頭前日一個人回來,和衣睡倒在床上,正和那日你們將鮑阿根拿到員警署去了一樣,她臉也不洗,飯也不吃,只是蒙頭蓋被,朝哭到夜,夜哭到明。鬍子見早晚沒有她來請安,問我說三丫頭怎麼的,敢莫又是病了?我說怕是受了點涼,睡著沒起來。你說我這話答錯了嗎?你猜猜那老昧糊塗的鬍子怎麼說?」

  熊義道:「我知道他怎麼說呢?」

  二姨太恨一聲道:「他說三丫頭病了,你是很開心的。我聽了,就氣得什麼似的。說小姐病了,於我有什麼好處,要我開心怎的?他說:『你不是很開心,如何也不見你向我說一聲?我自己要不問起,她就病死了,只怕也沒個信給我。我看三丫頭待你們也沒什麼不周到的處所,你們眼睛裡,總多子她這個人。你們是這般存心,還癡心妄想養兒子呢?』我聽了,又是氣,又是好笑。

  「大姨太在旁邊說:『我們養了兒子,也是你老人家的福氣。我們當小老婆的人,沒有兒子,連豬狗都不如。怎麼教我們不癡心妄想呢?』鬍子聽大姨太這麼說,又怕她嘔氣,連忙說:『我不是說你。』我就問:『不是說她,是專說我了。我什麼事該倒楣?我不信三小姐是人王。又不是我害了她生病,什麼事她病了,該我來挨駡?』我一邊說,一邊氣得哭出來。鬍子從墊被底下扯出塊手帕子,要替我揩眼淚,我一手奪了,往地下一摜,說:『知道是什麼的手巾,不髒不淨的,也拿來在人家臉上亂揩。』

  「鬍子又笑嘻嘻的,彎腰拾著,仍納入墊被道:『你怕髒,就自己拿手巾去揩。』接著教大姨太攙了,去三丫頭房裡看病。三丫頭鑽在被臥裡面,鬍子『珠兒,珠兒』的總喊了十多聲,三丫頭才有聲沒氣應了一句。鬍子坐在床邊,問長問短,三丫頭不耐煩極了,問十句,沒一句回答。鬍子唉聲歎氣出來,要大少爺來找你,說你如何也幾天不來?大少爺當面不敢回不去,出來就說:『我再問三丫頭的事,日前發下來的誓,也不許我!』披著外套,不知到哪裡去了一會,回家也不知在鬍子跟前如何支吾。今日鬍子又要我來,還教了我一派勸你的話。說三丫頭年輕,可憐她母親死得太早,嬌養大的,是有些小孩子脾氣。你是個聰明人,年紀比她大,度量也應比她大,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因見你愛她,知道她的性資,才將她許配你。她就有什麼事、什麼話對你不住,你總得朝她老子看。她老子待你不錯。」

  熊義搖手道:「罷了,罷了,再朝她老子看,快要謀殺親夫了。我才見過溺愛不明竟到了這一步!我今日不去,你回家只說沒見著我。」

  二姨太道:「你不去不行。我來了這麼久,回家說沒見著你,在哪裡耽擱了這久?鬍子不教你吃他女兒的醋,他自己的醋勁才大呢。他老得和一條眠蠶相似,疲癃殘疾的。來日本還好一點,你沒看見,在內地的時候,管住我和大姨太兩個,跟當差的多說一句話,就查根問蒂,看說了些什麼,沒一個月不開革一兩個當差的。我越見他是這樣,越要逗著嘔氣。後來他禁止當差的,不許入中門以內,買什麼東西,打發去哪裡,都用老媽子傳遞。你說這哪裡禁得了?他只有兩隻眼睛,還是模模糊糊的,兩隻耳朵,更是響雷一般的聲音才能聽得,怕他做什麼?他一夜只能在一處睡,輪到我房裡這夜,大姨太就打著鑼鼓和別人睡,他也一點不知道。說起來,又是三丫頭這東西可惡,嚼舌頭都嚼把鬍子聽了。好笑,每夜三個人做一房,白天裡也寸步不離。在簽押房,要跟到簽押房,就是在內花廳見客,我兩個也要跟在後面,一邊站一個,或是搔癢,或是捶背。人家都說是秦鬍子歡喜擺格,其實是一肚皮的頭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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