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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看洞房來賓鬧笑話 省姑母豔女得新知(3)


  二人隨著到一間大客廳,只見四張大長餐桌,丁字形擺著,已圍坐了二十多人,都低著頭在那裡吃呢。主席空著沒人,聽客自便,揀位子坐著,也無人推讓。開上來的萊,是中國的燕席,用西式的盤碟,每客一份,隨坐隨開。大家吃至掌燈時候才散席,都詫異朱湘藩到這時分還不回來。客中有來得早的,整整坐了一日,都已疲憊不堪。大家議論,不知朱湘藩發生了什麼事故,到哪裡去了。海子輿本說了來的,也不見來。

  正在摸不著頭腦的時候,只見那招待員走了進來,對大眾拱了拱手道:「敝東叫我來,向諸位先生道謝。本來訂了今日午後八點鐘行婚禮的,方才菊家來信,新娘裝扮都已完備了,忽然得了急病,不省人事,今日萬不能成禮,須俟病好了,另行擇吉完婚。敝東此刻也因身體不快,遲日當親到諸位先生尊府道謝道歉。」

  眾客聽了,都代替朱湘藩掃興,也猜不透是真害病,還是另生了什麼枝節,沒話可說,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回去。

  看書的人看到這裡,可猜得出畢竟為了什麼事?鶴子遲不病、早不病,難道真有這麼湊巧,偏偏等到裝扮都已完備的時候,忽然害起急病來?這裡面的原因,說起來真話長得很,細細的寫出來,可見得凡事一得意狠了,便有意外的失意伏在後面。朱湘藩自花了五千塊錢,與鶴子定情以來,十拿九穩的以為鶴子是自家的人了。不特朱湘藩是這般心理,當時人凡知道這事的,沒不是這個心理。因見鶴子的父親高山雄尾,是一個純粹勢利的小人,一心想把女兒嫁個有錢有勢的人。

  前幾回書中已經說過了,朱湘藩是他父女最中式的,去年年底,借著事故,一敲就是五千塊,如何叫他父女不滿意,不盡力巴結?新年中,沒一夜不留住朱湘藩歇宿,零星竹杠,又不知敲過了多少。朱湘藩正愁薪水小了不敷應付,那湊趣的飛機交涉,應運而生,絕不費事的和海子輿分了兩萬塊錢。但是海子輿只拿出一萬二千塊錢來,將兩盆珊瑚作價八千元,定要朱湘藩受了。

  朱湘藩橫豎是得了意外之財,又不要自己拿出錢來,巴結上司的勾當,哪有不願意的?自得了這一萬二千塊錢,便決心將鶴子討進門來。和高山雄尾計畫停當,納了三千元聘金,喜期定了二月初十。朱湘藩日子已近,忙著料理,有好幾日沒到菊家去,誰知事情就壞在這幾日上。

  這日是二月初三,天氣晴暖,高山雄尾因為女兒就要出嫁了,她有個姑母住在群馬縣,不能不趁這時候,帶著她去探望探望。他姑母姓山本,是群馬縣一個式微的士族。日本的士族,在維新以前,都是極煊赫的,對於平民,可自由殺戮,沒有禁止的法律。惟士族方有姓氏,代代相承,平民都是沒有姓氏的。

  明治講究維新的時節,因設員警,造戶口冊,對於這些沒姓氏的平民,不便識別,才臨時勒令他們隨意擇一兩個字做姓,如三菱、三井、大倉之類,都是臨時眼中看著什麼,便說是姓什麼。那些原來有姓的士族,很瞧不來這班平民,階級嚴得厲害。物極必反,近幾十年來,日本的富戶,平民占十分之九,士族一日式微一日,平民倒瞧士族不來了。但士族雖然是式微,自己的身分卻仍是不能忘掉,和平民對親的事很少。高山雄尾的姐姐,因容顏生得俏麗,才巴結嫁了個士族。過門不上幾年,丈夫就死了,膝下一兒一女。兒子山本吉澤,二十四歲了,在京都帝國大學讀書。女兒榮子十八歲,遺腹所生,只在群馬縣的高等小學校畢了業,即在家中,請了個家庭教師,教授刺繡。

  山本吉澤有個同學,是堝內侯爵的養子,叫堝內秀吉,和山本吉澤同年,生得儀錶魁偉,情性不羈。堝內侯爵最是鍾愛他,他卻很知道自愛,無禮非法的事,絕不胡為。在學校中,就只和山本吉澤說得來,逢年暑假中,不是山本吉澤去堝內邸,便是堝內秀吉來山本家,住到要開學了,才歸家檢點行李,仍約了日子同行。這回年假期滿,山本吉澤忽然生起病來,不能依約的日子同走,便托堝內秀吉到學校的時候,代替請假。

  堝內秀吉在學校住了幾日,沒有山本陪伴,很覺得寂寞難過。日本帝國大學的功課,只有進去的第一年異常繁難,稍肯用功的人,決不願意缺課。到了第二三年就很容易了,上課的時間很少,自己研究的時間多。因為學問高深了,不盡是可由教員口授的,全靠自己多購專門書,細心參考,有不能領悟的地方,等上課時質問。因此一星期,至多不過十多點鐘到講堂上課。

  就是在規定上課的時間,你若沒什麼疑問,或正在研究別種功課,不能丟開,便不上課,也沒要緊。帝國大學的教員,不像各中學各高等的,上課時拿著名簿點名,一堂學生是這麼講,一個學生也是這麼講。只要你受試驗,成績不差,終年不上課也不問。堝內秀吉既覺得寂寞難過,打了個電報催山本快來。

  山本的病沒好,他母親不教動身,回了個電。堝內再忍不住,坐火車親來山本家看病。這日正是二月初三,高山雄尾帶著鶴子先到了。鶴子的容貌,豔麗驚人是不待說,近來姘上了朱湘藩,得了些極時髦、極貴重的衣服,裝扮起來,更覺鮮明得和一顆明星相似。

  堝內秀吉來時,沒回避得及,見了面,山本吉澤連忙紹介了。他父女聽說堝內秀吉,腦筋中早就記得曾聽說過,便是侯爵的養子,只等老侯爵一死,立時世襲,便是千真萬確的一位侯爵。登時父女倆顆心,不約而同的打算,應該如何的表示,才顯得通身三萬六千毛孔,孔孔有一團媚態呈獻出來。

  可是作怪,父女倆一般的獻媚,堝內秀吉的眼光只單獨看了鶴子,略略的問了幾句山本吉澤的病情,即回身和鶴子說話。鶴子雖在稚年,久在東京熱鬧場中,惹得一般青年趨之若鶩,目笑眉語,欲擒故縱手段,習之有素。堝內秀吉正當學生時代,不曾多和女子接近,偶然遇了這樣見所未見的娟秀小女兒。對於自己又格外的崇仰,堝內生性本來倜儻,沒有貴族家拿腔做勢的惡習,同鶴子說不了幾句話,即發生了戀愛的萌芽。山本吉澤母子,雖沒高山雄尾父女那麼勢利,然像堝內秀吉這般人物身分,自是很希望鶴子能得他的歡心,一成了夫婦,自是活活的一位侯爵夫人。

  當下見了二人說話的情形,知兩邊心理,都很接近。

  日本男女交際的習慣,與中國完全是不同,稍有身分的人家,都模仿西洋風氣,不似中國女子,一遇面生男人,即羞縮得不成模樣。近年來日本貴族,也時常開園遊會、茶話會,男女雜遝,即初次見面的,但言語相投,男女二人雙雙攜手,揀僻靜的地方敘話,在旁邊人見了,並不注意。

  堝內秀吉既愛了鶴子,又毫無滯礙,自己是沒娶妻的人,便背地裡問山本吉澤,鶴子已許了人不曾。山本吉澤不知道有朱湘藩這回事,說不曾許,接著還誇張了鶴子許多好處。堝內秀吉即想托他作伐,忽轉念貴族與平民結親,自己是個有新知識、新思想的人,卻不計較,只怕父親老侯爵腦筋太舊,不能許可。一個人躊躇了一夜,想不出一個計較來。

  不知後事如何,下面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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