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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編尺牘樂藝南搜奇 送花籃蔣四立吃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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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張修齡接著說道:「那馬車走了二十多分鐘,他對我說到了,拿出兩張票來,交給駕馬車的。我跟著跳下車,問他那票從哪裡來的?他說常坐著這路上的車馬,買了月季票。我看到的地方,好像靠著火車站,他引我向站裡走。我問還要坐火車嗎?他說:『火車只有兩站路,這裡地名叫王子,若在九、十月到這裡來,極是熱鬧。那一帶山丘上,都是如火如荼的紅葉,遊覽的人,川流不息,哪是此刻這般冷清。』 「我聽說還有兩站路,說不願意去了。他又扯住我不放說:『火車快,兩站路,不要幾分鐘就到。』我不得脫身,只好又跟著他坐火車。幸他家離車站很近,下車他就指著一所小茅屋,說是他的家了。走到跟前,看那茅屋的周圍,都是用細竹編成的籬笆,不過兩尺來高,倒青翠可愛。他推開竹籬笆門,帶著我並不走大門進去,轉到左邊一個小園,便看見一間八疊席的房子,幾扇格門都開著,房中陳設的幾案蒲團之類,都清潔無塵。我一見那房屋的構造,心神不覺得清澈了許多,跳上廊簷,將身就往房中席子上躺,四肢百骸,全舒暢了。他進房,也不知叫喚什麼,很叫喚了幾聲,從裡面推門出來一個龍鍾不堪的老婆子。他湊近老婆子耳邊,高聲說:『先烹了茶來,再去做飯,有客來了,飯要多做點。』 「老婆子把頭點了幾點,回身到裡面去了。他向我笑道:『虧我在日本,居然雇了個這般的下女。你看這不是老天許我在這裡享盡人間清福嗎?這老婆子今年六十八歲,生成的又聾又啞,一點知識沒有。在旁人誰也用她不著,卻與我心性相投,很伏侍了我幾年了。她一個親人沒有,除了我這裡,更沒第二個家。』我問他從哪裡雇得來的? 「他笑道:『並沒從哪裡去雇她。她那年來我家乞食,我見她雖然年老,步履卻還健朗,身上穿的破爛衣服,倒潔淨得很。她見我這園裡,滿地的落葉沒有掃除,就拿下一個掃帚,替我掃除得一些微塵沒有。我便留著她,教她烹茶做飯,都極稱我的意。每日打掃房屋,洗擦地板,比年輕人做事,要細密幾倍。家政一切,我都委她辦理。她替我節儉,替我計算,稍微貴重的蔬菜,哪怕是我吃剩了不要的,非我開口教她吃,她總替我留著,一些兒不敢動。我每月送三塊錢給她,抵死也不肯受。我定要給她,她就扯著身上的衣服,做手勢給我看,示意要我做衣服給她穿。我終日歡喜在外閒逛,常半夜三更不回家,她總是坐著等候。無論多冷的雪天,絕沒見她向過火。我猜她的用意,是乞食的時候,在外受雨打風吹,哪有火向,於今坐在家裡,沒風雨侵人,又穿著的是棉服,能再向火?將身體弄嬌了,一旦用不著她,出去將更受困苦。我見他如此,倍覺得可憐,我很躊躇,將來回國的時候,不好如何處置她。我又苦手中無錢,不能給她一二百元做養老的費用,很希望她趁我在此,兩腳一伸死了,有我替她料理後事,免得再受窮苦。』」 章四爺聽到這裡笑道:「她有那麼健朗,如何會就死?」 張修齡道:「我也是這般說,三五年內,決不會死。我問樂藝南那提包裡到底是些什麼?他笑道:『我這提包是個百寶囊,我拿給你看罷!或是你,或是你的朋友,害了什麼病症,只送個信給我,我就來替你診治。這裡面,全是上等藥品,各醫院取價最昂的。』他說著開了提包,無數的瓶子、盒子、紙包,一齊堆在席子上。我看瓶盒紙包上面都寫了些英文字,他一一說明給我聽,並說已經治好了無數的病,從沒向人取過分文。我忽見他書案上放著一本寸多厚的大書,望去好像是書畫的冊頁,拿起來看,盡是些五光十色的信劄郵片,沒一紙字跡工整、文筆清順的。 「我問他是哪裡來的這些不通的信件,他笑著對我說道:『現在內地各書坊,所刊行尺牘模範的書極為銷行,我想集一部留學生尺牘,刊刻出來,必能風行一時。你看這種錦繡丈字,不是留學生,哪個能做得出?我很費了些心血,才集了這一大冊,已有八百多篇,也可將就出版了。最好是用珂羅版印出來,和真跡一樣。不過資本費得太多,我一個人的力量有限。不然,就更顯得我們留學生的真材實學了。』我當時聽他是這麼說,隨意翻閱了幾篇,真沒一字一句不令人發笑,倘將來真能刊刻出來,我看比《笑林廣記》還要好。也不知如何能搜集得這麼多。」 林巨章笑道:「樂藝南這個人,也就太好事、太不憚煩了。留學生文字不通,與他有什麼相干?要他勞神費力的,替人表揚。聽他的為人,似乎清高,像這種行為,就似個無賴了。」 章四爺笑道:「也好,是這樣丟他們一回臉,看他們以後對於文字上肯留心研究一點麼?現在一般年老的文學家,都嘆息說,中國二十年後,決無一人通文字。文字太不講求,于國民根本上,也是一樁很可慮的事呢。」 周克珂道:「這有何可慮?西洋各國不像中國這個研究文字,日本完全沒有文字,不都是極強極富嗎?」 章四爺道:「各人立國的根本不同,中國數千年是講文化的,不能與他們以工立國、以農立國、以商立國的相比較,而且他們也未曾不研究文字。至於日本,不過如貧兒暴富一般的想和世家大族攀親,他自己立國的根本,一點也沒有。這回歐戰終結,無論最後之勝利屬誰,世界各國,必漸漸趨重文化。那時日本這種沒文字的國家,看他能再有一百年的國運沒有?語言文字關係國家的命運極為重大,怎的說是不可慮的事?」 林巨章笑道:「管他可慮不可慮,我們且商議正事要緊。」 即將章四爺會見朱湘藩的話,告訴了周、張兩個,要二人研究,應否先去拜海子輿。 張修齡道:「海子輿那東西,最是狡猾不過。我看去拜他,還未必肯見呢。」 林巨章道:「見倒是會見的,朱湘藩還說必然優禮款待呢。他是幹什麼事的,怎敢說不見?」 張修齡道:「這種事,完全看時勢說話。依我的愚見,初十日朱湘藩納妾,借著去道賀,倒不妨先把他結識了。這是種私人燕會,與人格品類沒什麼關礙。外面早就謠傳他與菊家商店的鶴子結了不解之緣,因抽用了幾千塊錢的學費,報效鶴子,弄得許多公費生不服,很鬧過一會風潮。外面都以為他的好事,不能成就了。誰知海子輿接任,十分契重他,倒贊成他正式娶到家來。他因此異常高興,巴不得有人肯去賀喜。我們的賀禮,須辦得特別隆重,好使他注意。只要他在海子輿跟前揄揚一句,我們便增高了無數的身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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