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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馳電奏暗中放箭 談演義忙裡偷閒(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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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往床上一倒,雙手掩面而哭。林巨章怎捨得就走,湊攏去說道:「你是個聰明人,最明白事理的。我豈不知是求人的事,不應等人先來拜我。但是現在的社會,一般人的眼光最是勢利不過,越是求人的事,越要自己抬高身價,人越肯應你的要求。你一卑躬折節的向人開口,人家便把你看得一文不值了。這是應世的一種手段,非此不行的。你腦筋素來明晰的,如何也不明這道理?你平常喜歡看《三國演義》,諸葛孔明不是要等劉先主三顧茅廬,才肯出來嗎?」 陸鳳嬌本待不理,聽說到《三國演義》,她最是歡迎看這部書的,並最是崇拜諸葛孔明的,便放下手,伸出臉來問道:「你配得上比諸葛孔明嗎?他本是不想出山的,劉先主去求他,自應三顧茅廬呢。你做夢麼,也想有人來求你嗎?這話真說得好笑!」 林巨章笑道:「你怎麼知道諸葛孔明本是不想出山的?」 陸鳳嬌道:「我懶和你這不通的武人說。你要問我怎麼知道,你去看他的出師表,就知道了。」 林巨章笑道:「我本是不通的武人,我倒不明白,諸葛孔明既是沒有出山的心思,那征南蠻時,火熱藤甲兵及葫蘆谷燒司馬懿父子的那些火藥櫃子,早預備了好好的幹什麼?迷陸遜的那八陣圖,早布好在那裡幹什麼?木牛流馬,早造好模型幹什麼?」 陸鳳嬌氣得坐起來,冷笑道:「你這武東西,真不通得可惡。小說上故神其說,以見得孔明和神仙一樣,說都是他早預備好了的。既是早預備了這麼多東西,當日劉先主求了他出山的時候,怎的不見說,陪嫁一般的搬了許多大紅櫃子來?你讀書是這麼讀的,怪道想比諸葛孔明,也望人家來三顧茅廬!」 林巨章笑道:「我只要你不生氣了,比有人來三顧茅廬,還要快活。你不要生氣了罷,我去和章四爺商量。我先去拜海子輿,於身分上沒有妨礙。我決聽你的話,先去拜他便了。」 陸鳳嬌道:「你去不去,幹我什麼車!你不要我管,我就不管。你去你去,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 林巨章又敷衍了一會才出來,只見張修齡、周克珂都在客廳,陪著章四爺說笑。林巨章問張修齡道:「你去哪裡,整日不見你的影子?」 張修齡笑道:「我今日原沒打算出來。吃過早飯,到理髮店去理髮。正在剃面的時候,從鏡子裡看見外面進來個人,穿一身青洋服,戴一頂鳥打帽子,手中提一個小提包,猛然望去,就像在中國販賣仁丹牙粉的東洋小鬼。再仔細一看,這人好生面熟。那時我正剃著面,不敢動。這人也是來理髮的,我剃了面,回頭一看,果是熟人。巨老,你道是誰?就是我四川很負一點文名的,姓樂名藝南,為人最是滑稽得有趣。」 林巨章道:「我聽說過這人的名字,卻不曾見過。怎的滑稽得有趣?」 張修齡道:「他也是瀘州人,他家離我家不遠,從小就彼此廝熟。光緒末年,到這裡來留學,我也不知他在哪個學校上課。近來見著他幾次,他總是提著那個小提包,我也沒問過他,提包裡提著什麼。今日在理髮店遇著他,定要拉我到他家去坐。問他家住在哪裡,他說就距此不遠,我便跟著他走。約莫走了五六裡,我說你說距此不遠,怎的還沒走到?他說就在前面,是沒多遠。於是又走夠四五裡,我兩隻腳走痛了,即停了步,問還有多遠,他用手指著前面道:『那邊房屋多的地方就是了。』 「我看不到一裡路,只得又跟著走。轉了一個彎,那房屋多的地方,已不見了,兩腳越走越痛,看他竟是沒事人一般。又足走了五六裡,我發急起來,站住問他:『你無端是這麼騙我瞎跑做什麼?既有這樣遠,如何不坐電車?』他倒笑嘻嘻的對我說:『你看哪裡有電車給你坐?你想坐電車,得再走一會,包你有電車坐,並且連火車都有。』我說:『你不是邀我到你家去的嗎?難道沒坐過電車,要跑到這裡來?你快說你家在哪裡,我裡衣都汗透了,不能再走路。』他說:『我若知道你這麼不能走路,也不邀你來了。你歡喜坐馬車麼?坐馬車去好不好?』 「我聽了,心想:日本的馬車最貴,他當學生的,能有多少錢?要我坐馬車,莫不是他存心想敲我?我本沒打算出外,又沒多帶錢,便望著他笑。他說:『馬車就來了,你走不動,就在這是上車罷。』說話時,聽得馬蹄聲響,轉眼便見一輛馬車來了,我看那馬車的式樣,好像船篷一般,有七八尺長,兩邊開著幾窗眼,見裡面坐滿了的下等小鬼,四個又粗又笨的木輪,爛泥糊滿了。那匹馬身上,也被泥糊得看毛色不清,車重了,拉不動,躬著背,低著頭,走一步,向前栽一步。樂藝南拉著我上車,我說就是這樣馬車嗎?這如何能坐呢!他也不由我說,死拉著我,從車後面跳上去。我還沒立住腳,那車子走得顛了兩下,我的這顆頭,便撞鐘似的,只管在那車篷上撞得生痛,我高聲喊:『使不得,使不得!我不坐了。』弄得滿車的下等小鬼,都笑起來。 「樂藝南向一個小鬼說了幾句好話,那小鬼讓出一點坐位來,納著我坐了,才免得撞碰。然行走的時候,震動得五臟六腑都不安寧,幾番要吐了出來,口裡不住的埋怨。他說:『你不要埋怨,你是有暈船的毛病,不打緊,我這裡有的是藥,給點你吃了,保你安然無事。』我想他身邊如何帶了暈船的藥?望著他蹲下去,打開了那個小提包,摸出一個紙包來,從中取了一顆黃豆大的丸藥,要我張口。我說給我看是什麼藥?他說:『決不會毒害你,且吃了再說給你聽。』我只得張口接了。他叫我用唾沫咽下去,可是作怪,一刹時心裡果然服帖了,也不想吐了。問他是什麼藥,這般靈驗,我倒得多買些,預備將來飄海時用。他說:『我的藥多得很,靈得很,這車上不好說,等到家再說給你聽。』」 不知說出什麼話來,且俟下章再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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