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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林巨章決意投誠 劉藝舟放詞痛駡(3)


  劉藝舟走進房來,重新對林巨章點頭行禮。林巨章只得起身。劉藝舟笑道:「前日巨翁家開會議,我本打算到會的。走到半路上,忽然一想不對,這會議開遲了,若在幾月以前,我就能到會。此刻的我呀,已是……」

  說至此,裝出那串老薛保的模樣,唱道:「恨只恨,張、劉二氏心改變,一個個反穿羅裙,另嫁夫郎。」

  唱的時節,用手指指章四爺,又指指自己,唱完了,笑嘻嘻說道:「幸虧我仔細,要糊裡糊塗到會,巨翁不當面給我個下不去嗎?」

  林巨章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坐在那裡不開口。章四爺望著劉藝舟道:「你總是這樣瘋瘋癲癲,也不看人說話。林巨翁從不大到這裡來的,應得客氣一點才是,你也是這樣,也不怕人見怪。」

  劉藝舟聽了,朝著林巨章一躬到地說道:「小生這廂有禮了。」

  說得大家都哄笑起來。

  劉藝舟才坐下,正襟危坐的說道:「我說件新聞給你們大家聽,就是昨日的事,一些兒也不是瘋話,你們都願意聽麼?」

  章四爺笑道:「你說話,還知道顧人家願意聽與不願意聽嗎?」

  劉藝舟道:「你這話,是說平素的劉藝舟。在那登臺演劇的時候,自然顧不得人家願與不願,哪怕看的在底下喊打,我在臺上也得繼續往下唱。此時當著從不來的珍客,若是不願意聽,我就不往下說了。」

  林巨章笑道:「有什麼新聞,請說罷,我們都很願意聽。」

  劉藝舟拿巴掌在大腿上一拍道:「好嗎,願意聽,我就開談子。前幾日,正在巨翁家開會的時候,各報紙上不是傳遍了老袁派馮潤林來買飛機的事嗎?就是初八日那天,馮潤林到了,他一來,並不徑到公使館。他是直隸人,有個同鄉的叫魏連中,在帝國大學農科讀書,多年和馮潤林交好。馮潤林從上海動身的時節,發了個電給魏連中,教他初八日,秘密到橫濱迎接。又發了個電到公使館,說初十日到橫濱。海子輿派了許多人,帶了幾個日本暗探,不料到橫濱撲了個空,還只道是海輪誤了期。魏連中把馮潤林接到自己家裡,馮潤林正要告訴他這次奉使出洋的事由。

  「魏連中就說:『事由不消說得,此間各大新聞,早就登載得巨細不遺了。我還替你捏著一把汗,怕到岸的時節,有革命黨的人與你為難。』馮潤林詫異道:『這事秘密得很,國內全沒人知道。我也是怕革命黨耳目多,得了消息,所以給電海子輿說是初十到。我還自以為是格外小心,誰知各新聞早就登載出來了。』魏連中道:『幸喜此時的革命黨不大問事了,不然,你哪能安全到這裡來。』

  「馮潤林問:『怎麼此時的革命黨,不大問事?』魏連中道:『回國的回國去了,投誠的不再出頭了,只剩了幾個腰纏富足的,擁著嬌妻美妾,過他的快活日子。就是間常發出些革命的議論,也是能說不能行的。甚至還有種革命偉人,想受招安,又慮政府不見重他,故意轟轟烈烈的開幾回大會,編幾回大演說,儼然就要回國去實行革命的樣子。這謂之做身價,招安他的條件,必能優待得很。你這次奉使來買飛機,關係民黨甚是重大,若在去年,定有人在碼頭上送幾顆衛生丸子給你吃。於今是他們不大問事的時候,大約不過借著這事,開幾回做身價的會議罷了。』巨老你聽,魏連中這東西,說的話可惡不可惡?」

  林巨章聽劉藝舟諷刺得這般惡毒,不由得勃然大怒,恨不得一手槍打死他。轉念一想,他並不曾明說出來,鬧起來,終是自己理虧,並且劉藝舟這種人,是一個不講人格的,什麼無聊的話可說,什麼無聊的事可做,和他計較,總討不了便宜的。

  林巨章有此一轉念,才勉強按捺住怒氣,也不答白,回頭和章四爺閒談。心裡後悔,如何不聽張修齡的話,跑到這裡來,白討氣受,投誠的話,因劉藝舟這般一挖苦,更不好提了。胡亂坐了一坐,就起身告辭,章四爺知他是心裡難受,也不挽留,劉藝舟也同送至大門口,轉身進去了。

  章四爺送出大門,陪著慢慢的走。林巨章謙讓,教不要遠送。章四爺道:「從容走著談談話,倒很好。藝舟的那張嘴,實在有些不能叫人原諒。有他在跟前,便莫想正式談一句話。我料你此時心裡必很覺得厭惡他,他素來是不懂得看人顏色的。」

  林巨章道:「你怎的和這種人同住?我下次真不敢再來你家奉看了。」

  章四爺道:「他就要走了。他和這次來買飛機的馮潤林認識,說要幫著姓馮的運飛機歸國。那日你家開會的內容,外面知道的很多,姓馮的自是恨你。他和姓馮的認識,也連帶的有些望著你生氣,所以編出那些譏誚的話來。魏連中是有這個人,打兩個電報,初八日到橫濱,都是真的。姓馮的此刻已住在公使館了。你怎的忽然與伏焱生出意見來了?你已見著了海子輿沒有?」

  林巨章笑道:「你這話問得奇怪,我怎麼會見著海子輿呢?」

  章四爺道:「一些也不奇怪,外面人都說你已受了招安,伏焱才從你家搬出來。我聽了有些疑惑,今早去問四立。四立說,他也聽得人是這般說,只怕是直接與海公使接洽的。我因此才問你見著海子輿沒有。」

  林巨章搖頭道:「這話從哪裡說起。我因伏焱生氣搬出去,我也氣悶不過,幾日坐在家中,連房門都不曾出。外面的人,真是好造謠言。他們既是這般造我的謠言,使我失了民党方面的信用,逼得我沒路走了,也說不定我真做出這事來。不過我既不等著吃飯,又不想老袁的官做,犯不著是這麼幹罷了。」

  章四爺道:「誰拿得穩老袁有官給人做,有飯給人吃?就是有,也得人願意。只是於今的民黨,說起來真寒心。我總算是個民党中的老前輩,像他們那種幹法,沒得跟在裡面嘔氣。人家動輒罵人賣黨賣國,我說中國的國不算國,中國的黨不算黨,都夠不上賣。我要賣就只能賣身。我這身子幾十年賣在民党裡,於今民黨沒有了,又拿來賣給老袁。同是一樣的賣,看哪處身價高點,便賣給哪處。我問你,也是賣在民黨裡幾十年了,到底得了多少身價?只怕也得換一個售主,才值價一點。」

  林巨章笑道:「話是不錯。依你說,將怎生個賣法?」

  章四爺笑道:「我等肯賣身,還愁不容易嗎?你打定了主意,我明日就去見海子輿,不消三五日,即成交了。」

  林巨章停了步,回身向章四爺拱了拱手道:「明日請老哥去探探口氣,但求不過於菲薄。老哥是知道我的,決不崖岸自高。」

  章四爺也拱了拱手道:「明日去見過之後,來尊府報命便了。」

  林巨章點頭告別,同張修齡仍乘高架線電車回家。後事如何,下章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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