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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林巨章決意投誠 劉藝舟放詞痛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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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說旋哭進房去了。 陸鳳嬌這次哭鬧,不比尋常,將房中器用搗毀一空,還口口聲聲說要放火燒房子。林巨章立在旁邊,凡是認罪賠禮的話,應有盡有的,都說完了,也熄不滅她那三丈高的無名業火。虧得周克珂竭力勸解,才漸消了些怒氣。然這晚抵死不肯同林巨章睡,定要一個人睡在仗焱住的房裡。只因這一鬧,陸鳳嬌絕口不談投誠的事。林巨章也不敢提,也不敢離開陸鳳嬌,去拜章四爺。因為陸鳳嬌有種脾氣,每和林巨章吵鬧,不等到她氣醒,林巨章不敢走開一步。要在她跟前,由她數說,由她嘲罵,只能賠笑說是,不許辯駁。 是這麼經過幾十分鐘或一點鐘,她要數說的話數說完了,要嘲罵的話嘲罵完了,氣才平息。林巨章走開,才沒要緊。若在氣沒平息的時候,無論有天大的事,只要林巨章一走,她就如火上添油,那怕立刻回來,跪在她面前,自己左右開弓的打一百個巴掌,她也只當沒有這回事。林巨章因知她是這種脾氣,這回又比平常氣得厲害,陸鳳嬌不開口教他去,他就不敢自為主張的去。 張修齡見林巨章一連幾日總是緊鎖雙眉,飯也不大能吃,問何事如此焦急?林巨章道:「民黨方面,聽了林鬍子和伏焱的話,我的信用是一點也不能存在了。決沒有我再活動的地盤。投誠的事,又因自己家裡口角,是這般擱淺。將來定要弄得兩邊不著。任是哪方面勝利了,我得不著好處;任是哪方面失敗了,我都得受影響。如何教我不著急?」 張修齡道:「嫂子不是說了,須得快去拜章四爺嗎?看何時能去,我陪著去便了。」 林巨章道:「你去問問她,說我此刻要去拜章四爺,看她怎樣說?我不是怕她,實在鬧起來不像個樣子。比不得那些下等社會的人,動輒打街罵巷,不怕人笑話。而且人家見慣了,倒也不覺笑話。」 張修齡點了點頭,心中暗自好笑。到內室見著陸鳳嬌,忍住笑說道:「巨老怕嫂子生氣,不敢去拜章四爺,又不敢和嫂子賭氣,竟不去拜章四爺,事處兩難,獨自在客廳裡雙眉不展,教我來請嫂子的示,看嫂子怎麼吩咐。若許巨老去,我就陪他一陣去。」 張修齡這句「陪他一陣去」的話,是有意打動陸鳳嬌的。陸鳳嬌與周克珂通姦,林巨章在家,固是不便,就是張修齡在家,也甚礙眼,心裡常是很願意他兩個一陣出去,好趁這當兒與周克珂無所不為。這種人這種事,寫出來真汙紙筆。不過一部《留東外史》,全是為這種人寫照,故不妨盡情披露。 當下陸鳳嬌聽了這話,故意沉下了芙蓉嬌面說道:「他怕做秦檜,又來問我這長舌婦做什麼廣張修齡笑道:「嫂子何必再生氣。要是怪巨老不應不親來請示,我就去請他來。」 這兩句話,說得陸鳳嬌也撲嗤的笑了,忙轉過臉去,說道:「有你陪他去最好,就請你催著他快去罷!這本是極要緊的事,因他一張嘴,是那麼隨意糟蹋人,我就不問他的事。」 張修齡怕耽誤了時刻,出來對林巨章說了。林巨章聽說陸鳳嬌有了笑容,才放心進房,更換衣服,陸鳳嬌便也不說什麼了。林巨章和張修齡乘高架線電車到四穀,就在停車場不遠, 張修齡指著前面一所半新不舊的房子道:「那就是蔣四立的住宅,才移居不久的。」 林巨章道:「他那傷痕完全好了嗎?」 張修齡道:「聽說肩下的那一處,因是實在地方,已完全好了。只腰眼裡一處,總是流出黃水,不能合口。據醫生說,切近臟腑,但求不再發爛,便是他的福氣,要想全愈,只怕千輩子沒有希望。」 林巨章笑道:「他和吳大鑾,大約是迷信家說的前生冤業。他的膽量也真不小,被吳大鑾刺傷了兩處,除些兒送了性命,人家都道他此後決不能在東京住了。就是在東京,也必埋頭匿跡,不敢再做那收買人口的生活。誰知他倒變本加厲,大張門戶的做起來。嫌原住的地方在一個巷子裡面,車馬來往不便,竟搬到這大道旁邊住了。民黨裡也畢竟沒第二個吳大鑾,出來給點顏色他看。他和吳大鑾,不是前生冤業嗎?」 張修齡道:「海子輿不來,他本是不幹了的。海子輿極力把他一恭維,連打了幾個電報給老袁,回電十分嘉獎,又賞了一萬元的調傷費,一個三等文虎章,教他調好了傷,實心任職,再行升賞。蔣四立接這回電的時候,尚在醫院裡,心裡一高興,就坐了起來,全不覺傷處有何痛楚,親到公使館拍發了謝恩的電。即日退院,搬進這房子,真可謂力疾從公。」 林巨章歎道:「老袁是這般用人,無怪人願在他跟前效死。」 二人邊走邊說,已走近蔣四立住宅門口。林巨章舉眼朝門裡一望,只見裡面懸著一塊「東京籌安分會」的楠木牌子,他終是在民党中立久了的人,忽然見了這種字樣,雖則已是立意投誠,心中總不免有些不自在,忙掉過臉,催著張修齡快走,行不到幾箭路,張修齡停住腳道:「章四爺就在這附近了。番號記不清楚,你只留神看門框上也懸了塊小木牌子,寫著『噦岡滌羽』四字,那便是章四爺的別號。」 林巨章道:「這四字猛然聽了,倒好像是個日本人的名字。」 張修齡笑道:「只怕也是特意取這四個字,想魚目混珠的。」 林巨章搖頭道:「混稱日本人,有什麼好處?」 張修齡道:「好處是沒有,注意的人少一點。」 林巨章道:「這房子不是的嗎!」 張修齡看了看,連連點頭道:「是了,你看這牌子,不是舊的嗎?他住在小石川的時候,就是用這牌子。」 林巨章上前推門,震得門框上鈴子響。裡面出來一個中國裝的少年男子,粉妝玉琢,豔彩驚人。 林巨章從柵欄格裡看見,嚇了一跳,低聲問張修齡認識是誰? 張修齡望那少年笑了一笑,對林巨章道:「這人巨老不曾見過嗎?他在此地出過大風頭的。」 說話時,少年已將門開了,向張修齡點頭。 二人才跨進門,只見劉藝舟跑出來,一見二人,就打了一個哈哈,接著說道:「難得,難得!今天刮的什麼風,把兩位大偉人刮到我這窮窩裡來了。章四爺還不快出來,這兩位一定是來看你的。」 林巨章聽了,心中大不舒服,但不好發作,只得做個沒聽見,張修齡偏伸手給劉藝舟握,劉藝舟且不握手,用那兩隻豬婆眼,在張修齡手上,左一看,右一看,又是一個哈哈道:「貴人貴手,窮小子今天有福了。」 說時,把他自己的手,在身上揩擦了幾下,才雙手緊緊的握住張修齡的手,唱戲道白一般的腔調說道:「不知仁兄大人駕臨,暴弟小鬼有失迎迓,恕罪則個。」 張修齡見他有神經病似的,倒覺好笑。章四爺已出來,邀進裡面。張修齡笑問:「什麼是暴弟小鬼?」 章四爺笑道:「你信他的話嗎?狗口裡哪長得出象牙。他說『仁』字對『暴』字,『兄』字對『弟』字,『大』字對『小』字,『人』字對『鬼』字,稱人『仁兄大人』應自稱『暴弟小鬼』。」 林巨章聽了,也大笑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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