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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明剪邊半夜搗醋罐 活招牌連日迎冤桶(3)


  鄒東瀛笑著點頭起身,別了曾、黃出來,向仲猿樂町行走,正打菊家商店經過。鄒東瀛早知道那店主有個女兒,名叫鶴子。年齡才十六歲,玉精神,花模樣,在神田方面,沒第二個比賽得過她。那店裡賣的,全是婦人妝飾之品,鶴子終日靠櫃檯坐著。一般年輕男子,不待說是時常藉故去親芳澤。就是年輕女子,不知何故,也偏偏歡喜去她家買物事。因此菊家商店門首,無時無刻不是男女雜遝,擁擠不堪。在神田方面,也沒第二家的生意能和菊家比賽。

  鄒東瀛旋走著,掉過臉向店內望去,只見人叢中有一個中國人,好生面熟,即停了步,仔細一看,果是認識的,姓朱名湘藩,浙江人,現充中國公使館二等參贊,曾經在早稻田大學專科畢業,今年三十五歲。浙江人多是皮膚嫩白,身體瘦小,望去卻只像二十多歲的人。與鄒東瀛相識了多年,也是慕鶴子的名,特意前來賞鑒,正立在鶴子跟前,買這樣,看那樣。被鄒東瀛撞見了,擠過來打招呼,朱湘藩連忙斂容問好。

  鄒東瀛見他買了一大堆的化妝品,知他家眷並沒來日本,必是有意買鶴子的歡心。鶴子見有人和朱湘藩說話,即轉身去羅張別人的生意。朱湘藩掏出一疊鈔票來,約莫數了百多元,店主人過來收了。朱湘藩提著物事,同鄒東瀛擠到街心,吐了口氣,才彼此攀談。

  朱湘藩並不隱瞞說道:「我久聞菊家商店的豔名,不來看看,心中總覺放不下。」

  鄒東瀛笑問道:「你此刻看了怎樣?」

  朱湘藩道:「好自是很好,不過趨奉她的人太多了,她目迷五色,涇渭不分。」

  鄒東瀛道:「聽說她尚是處女,趨奉她的人雖多,但她都是淡淡的,不甚招惹。」

  朱湘藩點頭道:「你這話有些兒像。我在此立了一小時之久,她店內所陳設值錢之品,件件都買了些。直到後來,她見我買的錢多了,才起身和我張羅,說笑了幾句。」

  鄒東瀛道:「她和你說笑了些什麼?」

  朱湘藩道:「虧她見的人多,一望就知道我是中國人。笑問我有家眷在此麼?我說沒有。她說沒有家眷,買這些化妝品做什麼?我一時不好對答,就說特買了送你的。她瞟我一眼,笑著搖頭。一會兒你就來了。」

  鄒東瀛笑道:「我真來得不湊巧,正要得著甜頭的時候,被我沖散了。」

  朱湘藩笑道:「說哪裡的話!第一遭就得著了甜頭,沒有這麼容易的事。過天再來,看是怎樣。」

  說著問鄒東瀛去哪裡,即點頭分手。鄒東瀛自去看周之冕。

  朱湘藩乘電車回至公使館。這時是莫廷良代理公使,也是年輕貌美,最愛風流,和朱湘藩有些瓜葛,又幾年來在公使館同事。因此,雖則代理公使,卻仍是和平常一樣,笑談取樂,不拘形跡。

  這日朱湘藩從菊家商店回來,莫廷良見他買了這麼多化妝品,就有些生疑。一看包裹紙上全是菊家商店的字樣,便指著朱湘藩笑道:「你這東西,全不顧有玷官箴,專一在外拈花惹草。須知這不是國內,弄出事來,是要傷國體的呢。」

  朱湘藩笑道:「虧你還拿著亡清的話來說,於今是民國了,還有什麼官箴?官僚百姓,都是一樣。越是不在國內,越沒人認識,哪得弄出事來?你得大力替我設法,看這事應如何下手才好?」

  莫廷良搖頭道:「我不知頭,不知尾,知道應怎麼下手才好?」

  朱湘藩即將今日買物事的情形,及鶴子對答的話,說給莫廷良聽。莫廷良只是搖頭說道:「神田那地方,學生總是太多,雖不能說他們仇視使館,對於使館的人,確是沒有好感。若是被他們知道了,又有鬧風潮的題目子。到那時你擔負得下麼?」

  朱湘藩想了想笑道:「怕他們怎的,難道被他們拿了奸去不成?他們若實在要胡鬧,我自有方法對付。若你害怕,到那時只做不知便了。沒見學生辦過公使失察之罪。」

  說著,打了個哈哈。莫廷良也沒話攔阻。

  第二日,朱湘藩坐了乘馬車,又來到菊家商店。這日因北風刮得甚大,街上行人稀少,菊家商店門首,也沒多人。就只幾個慣出風頭的留學生,也沒閒錢買這些用不著的物事,不過裝出要買東西的神氣,在那裡徘徊觀望。好像多親近鶴子一刻,有一刻的好處似的。舉眼見一輛華麗馬車停在商店門首,由車中跳出一個西裝少年,從頂至踵,滿身富貴之氣,逼得這幾個留學生,登時自慚形穢起來,一個個抄著手,悄悄的溜跑了。

  朱湘藩見此情形好不高興,昂頭天外的走到裡面。日本人眼皮最淺,不是華族貴族,少有坐馬車的。這菊家商店,雖是買物事的人多,馬車、汽車一年之中,卻難得見著幾次。朱湘藩昨日買了百多元物事,鶴子已經注意,今日相見,自然相識。但她自己最是喜抬高身分,無論人家如何在她跟前用錢,她總是不即不離的,初次見面,倒像容易下手,及至認真和她親近,她又是似理會不理會。無數的商人學生,都是枉用心機,略得他優待一點的也沒有。

  鶴子的父親叫高山雄尾,本是個當廚子的,後藤新平在臺灣做民政長的時候,他跟去當買辦。幾年之間,很掙得一注家私,回國就開設菊家商店,這高山雄尾為人刁鑽古怪,兩眼只看得見錢。見親生的這個女兒如此貌美,一般少年爭先恐後的來親近,他早已存了個擇肥而噬的心。只因他自己跟了半世的官,眼眶看大了,不大瞧得來那些子民。常恨日本階級制度太嚴,自己是個廚子出身,官宦人家又瞧他不起,眼見得女兒雖長得這般美貌,也不能嫁個聲勢人家。便想到留學生中,每多官家子弟,若嫁得一個勢利俱全的中國人,強似嫁日本商人多了。

  高山雄尾打定了這個主意,和女兒商量,在中國人中留意選擇,奈選了許久,不是容貌醜陋,便是裝束平常,絕無一個中她父女大眼眶的意。惟有昨日的朱湘藩,容貌裝束既好,手頭又闊,只不知他在中國是否聲勢之家。朱湘藩走後,父女議論了一夜。

  高山雄尾說:「恐怕這人不會再來。當時應該纏著他,多說些話,順口打聽他的身世就好了。」

  鶴子說:「去了不到幾日,必然又來的。」

  高山雄尾問怎生知道?鶴子說:「他日本話說得很好,是有意緩緩的,無非想延長和我說話的時刻。不料來一個朋友,打斷了話頭。我因怕他對朋友不好意思,不待他拿錢,就走開了。無論他知道我的用意不知道我的用意,必然再來的。我看他那神情有幾分把握。不過再來的時候,我不宜親自張羅生意,父親去好生招待,我只坐著不動。」

  高山雄尾聽了高興,連聲誇讚女兒聰明。此刻見來了一輛最新式的馬車,馬夫穿著使館的制服,望去就和貴族的馬夫一樣。父女都注意看車中跳下來的人,正是心心念念望他再來的朱湘藩。高山雄尾心中一歡喜,不由得立起身來,滿臉堆笑的迎接。

  不知怎樣的去勾引朱湘藩,暫且按下。待作者憩息一會,在第七集書中寫出來給諸君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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