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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罵父親浪子發奇談 鬧脾氣軍人亂闖禍(2)


  當下惱了一位好漢,端了一盤吃不完的海參,高高舉起,從屏風上連盤直倒了下去。卻裝喝醉了,身子也往屏風上一撲。這盤海參淋得胡女士滿頭滿臉,一聲「哎呀」沒叫出,「嘩喳喳」屏風往背上直塌了下來。將身子往側邊一讓,那經得屏風來勢兇猛,直如泰山壓頂一般。胡女士坐不牢,一個倒栽蔥倒在屏風之下。那人也不顧壓得胡女士骨痛,也四腳朝天的仰跌在屏風上面,口中還含含糊糊的,不知罵些什麼。王甫察幸起身得快,不曾壓在下麵。登時滿座的人都大哄起來。胡女士在屏風底下,大罵王八羔子。王甫察氣得只是跺腳,也不知道去扶。還是第三桌的人慢慢的將那人扶起道:「教你不要多喝,你偏不聽。喝醉了,又是這般胡鬧,若將別人壓傷了,看你怎好!」

  那人起去,胡女士覺得身上輕了,一翻身將屏風揭開,揩了揩臉上的油,跑過來,跳起腳罵道:「這還了得!留學界竟有這種野蠻的敗類!什麼喝醉了酒,分明是有意糟蹋人!老王,你替我去叫員警來,將這一群畜生都帶了去!」

  胡女士這句話沒說完,有幾個人搶到胡女士面前,舉起手要打道:「你罵誰是畜牲?誰怕你到員警署去?」

  胡女士連忙退了一步,氣得兩眼發直道:「你們這些無禮的東西,都是畜牲!」

  王甫察見風頭不好,怕胡女士再吃眼前虧,連忙止住道:「這些東西和他們計較些什麼!遇了鬼自認晦氣罷。」

  胡女士也明知不是這些人的對手,就鬧到員警署去,他們說是喝醉了酒,也沒有法子。鳥獸不可與同群,只怪我自己不好,趕快離了這是非場罷。鬧久了,弄得大眾皆知,更沒有趣味。

  王甫察叫下女打水來,胡女士胡亂洗了洗頭臉。一身很時式的西洋衣,已是斷送得無可挽回了。不敢再耽擱惹人笑話,匆匆的和王甫察回甲子館換衣服去了,暫且按下。

  且說這位潑醋的好漢是誰哩?說起來,他的來頭實在不小。他姓劉,名文豹,湖南人,是一個亡命的軍官。他兄弟劉雄業,仿佛曾在湖南當過什麼司的司長。第二次革命的時候,很好像是一個中心人物。及至取消獨立的時候,湖南的軍人政客,凡與革命有關係的,都向「譚三婆婆」(譚組安之綽號)要幾個錢,往日本跑。劉雄業及劉文豹也伸著手向譚三婆婆要。

  譚三婆婆照例每人五千的給了,又拿了兩萬塊錢給劉雄業道:「這兩萬塊錢,你帶到東京去,接濟接濟窮苦的黨人。」

  劉雄業拿了這兩萬塊錢插在腰包裡面,以為人不知,鬼不覺,和他哥子劉文豹各帶了大小太太飛奔日本東京來。古人說得好:「富潤屋,德潤身。」

  劉雄業兄弟有了這幾萬塊錢,盡算有個富人的模樣。兩房眷屬到東京之後,租了四谷區的一所極雄壯的房子,住了下來。劉雄業曾在日本留過學,日本的富家情形,也略略聽人說過。到這時候,便實行依式擺起架子來。劉文豹本是個不安分的農夫,只因為劉雄業當了司長,想拔宅飛升,便小小的替他哥子謀了個軍官位置。這次亡命到日本來,實是劉文豹平生最得意之事。他也不知道什麼叫法律,每日只和同鄉的一班小亡命客,三瓦兩舍的胡鑽亂撞。一日,他同幾個人走到上野公園,說是要去看動物園。在上野胡找了一會,也不知動物園在什麼所在。正沒作理會處,忽然劉文豹狂喜起來叫道:「有了,有了,你們看這紅漆牌上的金字,分明寫著『兩大師』的字樣,不是說這裡面有兩個大獅子嗎?既有兩個大獅子,自然是動物園了,我們進去就是。」

  同遊的幾個人見了,都點頭道:「不錯,今番被你找著了。只是這動物園也建造得奇怪,怎的和中國的廟宇一樣,恐是錯了罷?」

  劉文豹搖頭道:「不錯,不錯,你們不認識字不知道,這牌上分明寫著『兩大師』,不是動物園是什麼?等我走頭,你們跟著來就是,包你動物園在這裡面。啊呀,你們看,好多的鴿子在那屋上飛,不是動物園嗎?」

  說著搶先往前走,腦袋撥浪鼓似的,只管兩邊望,口中不住的喝彩道:「好個幽僻所在!做這裡面的禽獸,也很值得。你看這一條石路,不像湖南的都督府嗎?」

  同遊的道:「我看這房屋很像湖南的萬壽宮。」

  又一個道:「我看有些像北門外的多福寺。」

  劉文豹道:「不管它像什麼,我們只要看動物。」

  說時數人已走近那像廟宇的臺階。劉文豹三步兩跳的跑了上去,卻被一個穿員警衣的人擋住去路,口中說了幾句話。劉文豹一行人都不懂日本話,一個個翻著眼睛望了。那穿員警衣的人將劉文豹往臺階下推,劉文豹不服,喊道:「我是亡命客劉文豹,特來看動物園的,為何不許我進去?」

  那人也不解劉文豹說些什麼,只管一手推著劉文豹,一手揮這幾個同遊的下去。同游中有個聰明些兒的人,想了一想,對劉文豹說道:「我仿佛聽人說,這動物園要買入場券,這東西一定是向我們要券。我們沒給他,所以不許我們進去。」

  劉文豹點頭道:「是了。」

  隨即從身邊摸出一塊錢的鈔票來,遞給那人道:「買五張入場券,少了錢,我再找你。」

  那人望瞭望劉文豹手中的鈔票,忍不住笑起來,仍往臺階下推。劉文豹被推急了,跳起來,大罵道:「我說了,錢少了再找,你還只管推些什麼!入場券必有一定的價目,你難道還想勒索我,敲我的竹杠嗎?」

  那人也動了怒,拿出個警笛來要吹。劉文豹一行人才知道有些不妙,恐怕真是錯了,一個個往臺階下跑。跑了一會,劉文豹住了腳說道:「那東西真可惡,硬擋住不許我們進去。日本小鬼最歡喜欺中國人,我們不懂話,他更好欺。我們且去找些會日本話的來,和他辦交涉。他若還是這樣,有意的欺我們中國人時,等我多帶幾個人來,打將進去,看他可有能為阻擋得住。」

  劉文豹怒氣填膺的說,同遊的也都越想越恨,回頭對著那像廟宇的所在,指手跺腳的亂罵了一頓。

  歸到家中,對他兄弟劉雄業如此這般的說了。劉雄業拍手大笑道:「哥哥你錯了!哪有那樣莊嚴的動物園?那是德川家康的祠堂,叫作東照宮。日本人尊敬他得很,不許閒人進去的。」

  劉文豹道:「德川家康的祠堂,外面豎著一塊『兩大師』的牌子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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