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蘇曠傳奇 | 上頁 下頁 |
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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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白,雲家船幫總是需要一個陸上的據點,海天鏢局的底子在那裡,慕容止是個還沒完全成熟的半大小子,如果現在結盟,無疑雲小鯊需要幫助海天鏢局重建,而重建之後的鏢局,也無疑就在她的控制之下。 雲小鯊笑起來:「你何必想這麼多?和我結盟,對慕容止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 蘇曠搖頭:「不同,如果我是這麼想,慕容止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如果他是這麼想的,他一定不會把他知道的真相說出來……這件事蹊蹺很多,比如了空為什麼會下手謀害了塵?了塵究竟是什麼人?誰保的暗鏢?送給誰?慕容良玉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候發難?他對你,對雲家怎麼會如此瞭解?我想這有一條線,線頭在你手裡,雲小鯊。」 雲小鯊悠然道:「我知道的故事有很多,你要聽哪一段?」 蘇曠毫不猶豫:「雲海之盟。」 世間事總是有原因的,任何結果也總有著外人所不可見的辛酸,如果當年慕容海天真的信口吟詩就能建起海天鏢局,只怕泉州海岸再無漁民,滿是詩人。 「常常聽人說,我的外祖母是個絕世的美人……她是一路從中原出海,最後漂到我外公的島上的,那個島叫做雲中島,據說最先是一群海盜的據點,也是我們雲家的老巢。我沒見過外公,但聽說他有個綽號,叫做海妖。我第一次碰海的時候——碰海的意思,就是從船上摸到海底——許多老人們都說,海妖回來了,他的水性,應該很好很好……反正,外公外婆一見鍾情,那時候外婆身邊還有個不知是王子還是將軍什麼的人,外公就走過去對他說,這女人是我的了。那個人當然不願意,外公就又說,這樣吧,你回你的船去,儘管做好防備,我不要幫手,一個人一把刀七天之內非殺你不可……過程我雖然不清楚,但我知道,第四天那個將軍就帶著他的人走了。然後外公娶了外婆,很快就有了我娘,據說我娘出生的那一天,漫天都是火燒一樣的雲彩,於是他們給她起名小燃。我娘周歲的時候,慕容海天就帶著一個神秘的朋友來了。」雲小鯊好像在極力回憶著什麼:「娘好像說過,三個人裡,外公年紀最大,慕容海天最小,三人一見如故,稱兄道弟。」 蘇曠問:「那個朋友是誰?」 雲小鯊搖頭:「我不知道,從頭到尾,我娘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個人送了外公一份大禮,是昔年一位海外的異人要獻給皇帝的萬里海疆圖,可惜皇帝根本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但是那張海圖在外公眼裡,就不一樣了,他忽然發現大海居然如此遼闊,自己平日活動的不過是一隅而已,就動了出海的念頭,但是礙著外婆又不好說,只好沒事和兄弟們喝喝酒吹吹牛……那位朋友帶了一個小男童來,口口聲聲的胸有大志縱橫四海,外公也喜歡,便認了義子,他就是雲如怒,雲家船幫上一任當家的。他們三兄弟就在這艘船上,在這兒,結了雲海之盟。」 雲小鯊說的「這兒」,正是蘇曠所在的兵室,陽光下無數兵刃閃著青光,每一條血槽似乎都記載著昔年的廝殺。她伸手在桌上惡狠狠一拍:「結盟之後不過五年,昔年那位王子居然又帶兵打過來了,那是他們兄弟三人第一次聯手,也是最後一次聯手,他們大獲全勝,還奪下了十幾艘好船,當晚大醉酩酊……可是後來,船沉了,我外公再也沒有回來。」 蘇曠和馬秦對望一眼,幾乎都料到這必定是一場謀殺。 「你們猜得都對,可是那時候外婆不知道,唯一一個目睹了的,只有我娘。」雲小鯊的訴說冷靜之極:「我娘只有七歲,但是她的水性似乎也是天生的好,那一晚她躲在船上,看見外公的雙腿被人用鐵索鎖在桅杆上,船一點點沉下去,外公水性那麼好,他掙扎了許久,娘在他身邊浮上浮下,但是幫不了他——娘說她在海裡哭了很久,等到上岸之後,一輩子都沒有再哭過。雲家船幫總要有個頭兒,外婆和娘都不會功夫,所以上上下下的,大家都推舉雲如怒繼承外公的基業,那時候他才十五歲,意氣風發……可是他永遠都不會是真正的海上霸王,我知道他其實害怕大海……我們一起潛下水的時候,他在恐懼,他想要回到船上,可是他不會有機會,我拉著他,看著他最後那種樣子,他根本連眼睛也睜不開,想要掙扎只能消耗體力,想要對我說什麼,只能吐出一口氣……海裡欠的債,總要海裡還的。」 蘇曠搖搖頭:「這個人一定是腦子有問題,才會和你水裡較量。」 漆黑孤獨的大海,一個人完全的沉沒……真的不是雲如怒水性不夠好,只是雲小鯊的水性根本就超過了人類的極限。 雲小鯊笑靨如花:「雲家世世代代都是在海裡完成更迭,只有他不是——他憑什麼?欠了我的,我總要拿回來。我娘離開家,一心要奪回船幫給父親報仇,一直到她在一個小漁村遇見我父親,他姓汪,名諱上振下衣。」 蘇曠和馬秦齊聲驚道:「萬里奔流汪振衣!」 「我倒不知道他這麼有名……」雲小鯊若有所失:「據說他在小漁村等一個朋友決鬥……」 蘇曠和馬秦幾乎又一起道:「一步登天霍瀛洲!」 馬秦搶道:「汪振衣和霍瀛洲的決鬥,大概是三十年前武林最富盛名的一場決鬥,一個是昆侖嫡脈,一個是魔教傳人,當時他們大戰一場勝負不分,約定十年之後再戰……沒有想到啊沒有想到,雲姐姐居然是名門之後。」 雲小鯊道:「是麼?我只知道爹娘天天吵架,爹爹說要帶我回中原,娘說要帶我回海上……娘說,有一天他們吵得急了,發現我已經不在屋裡,四下尋找才發現我跑到海裡躲起來,跟他們說,只有躺在水下面,才不會怕……我爹歎口氣,說,終究還是你們雲家的孩子啊。」 蘇曠感歎一聲:「難怪你這般功夫,原來是汪大俠的親授。不知汪大俠日後一戰勝負如何?」 雲小鯊道:「後來,有一天,霍伯伯來了,爹很高興,又很難過,霍伯伯是個很溫和的人,他看見我就說,振衣,我連後事都安排好了,你居然嬌妻幼女安享天倫之樂,真是該打。他們喝了三天的酒,鬥了七天的劍,又是勝負不分,於是再約十年之鬥……只是這一回霍伯伯就不走了,住了下來,和爹爹一起教我武功,他對我,比爹對我還好,那段日子過得很快樂,我們一家人種了一片梅花,霍伯伯寫下一段花林十寒琴譜,興沖沖要教我,爹卻說,罷了罷了,某以俗物羈絆我女兒,唉,我差點以為他們三個都把那些仇恨忘了……可是沒有一個人忘記,我十六歲那年,爹和霍伯伯在海上決鬥,他們說,就在海上吧,小鯊喜歡海,將來要是覓到如意郎君,就往海裡倒杯酒,也算他們喝了。」 一聽這話,蘇曠已知當年的二人幾乎抱定必死的決心,昆侖和魔教的恩怨糾纏了一百多年,沒想到最後是這樣了斷的。 雲小鯊眼裡已經有淚:「我爹和霍伯伯都知道,娘是一定會帶我回來的,那一天他們鬥劍鬥得非常慢,幾乎將生平絕技都一招一式拆給我看,走完一遍就越打越快,我哭著看不下去,娘對我說,不許扭頭不許閉眼,我這輩子不會有太多機會看見這樣的高手對決了……他們打了一天一夜,居然又是勝負不分,我爹笑著說,瀛洲,我們怕是不能再等十年了;霍伯伯也大笑,喊著弟妹小鯊拿酒來……娘讓我回屋拿酒,我沒跑幾步,一回頭,霍伯伯已經撞上爹的劍尖,爹爹站了一會兒,一劍抹了脖子。我恨死他們了,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非走這條路不可,爹和霍伯伯都是一身功夫,但是一輩子,好像就幹了這麼一件事情,殺了自己的好兄弟,你說,他們蠢不蠢?」 這樣的蠢事,江湖上每天每月都在發生,多少天縱奇才一生身不由己,也難怪雲小鯊對「陸上之人」總是瞧不順眼。蘇曠心裡一陣感慨,幸而當年一念,終於少了一份牽絆,多了個好兄弟。 雲小鯊長出口氣:「後來我娘把爹和霍伯伯的屍體火化了,說他們的屍首那些人不配碰,娘帶著我一把火燒了梅林,然後……我們就回來了。那一日正是外婆的生辰,我娘一報還一報,也趁著那兩個人大醉的時候制住他們,把他們鎖在雲中島邊一塊礁石上,然後看著海潮升起來,升起來……她回頭對我笑,說心念已了,是去找爹爹團圓的時候了,然後,呵……然後,我就把他們三個的骨灰都灑進海裡,我知道,是我出手的時候了,娘要我堂堂正正地把雲家船幫搶回來。」 「門戶之見,不知害死多少人。」蘇曠疑道:「慕容海天沒有死?」 「嗯」,雲小鯊點頭:「他自斷一臂,逃了條性命,不過也幸虧他沒有死,我奪回船幫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慕容家斬草除根,他說當年事其實他並未參與,若是我要殺他,他絕不還手,大哥二哥都死了,雲家和慕容家的恩怨,該有個了斷……」 蘇曠歎了口氣:「這樣一來,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我們去找慕容止,有幾個問題,非他不能回答。」 「我們?」雲小鯊細細咀嚼一遍這兩個字:「你肯站在我這一邊,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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