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燈 > 蘇曠傳奇 | 上頁 下頁
六八


  馬秦的臉忽然紅了,呃……蘇大哥?她跺著腳:「討厭!」

  起霧了,大海真是個神秘的地方,永遠無法琢磨,無法把握。馬秦這才發覺自己根本就是赤足走出來的,光涼的甲板有微微寒意,想起不久前這裡還遍地屍首殘骸,她一陣噁心,想要立即回到艙房去;但是轉念一想,出來也出來了,不如順便去廚房看看藥,要快些,雲小鯊說過天亮了大家召集議事的,這兩個人得儘快好起來,還不知道下一回交手是什麼時候呢。

  一路有輪值的水手打著招呼,受傷的都去休息了,這些沒有受傷的其實也已經很疲憊,但還在努力多撐一會兒,保持著全速向東南方挺進。修帆,補船板,加固昨夜受損的各處樞紐,為傷者製藥……許許多多的事情要人做呢。

  「馬姑娘好!這是給鯊頭兒的還是給小蘇的?」有大鬍子水手扛著一卷纜繩經過。

  「給小蘇。」馬秦順口回答,咦?他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熟絡?

  「叫他能動了上來喝酒。」大鬍子擠擠眼,自顧自走開了。

  馬秦端著藥罐急匆匆趕路,她越來越覺得雲家人可愛,他們不認識你的時候像一塊冰冷冷的石頭,但是一旦接受了,就立即全盤接受,把每個人都當作好朋友。

  整個底艙都是雲小鯊的私人領地,蘇曠的房間設在原先的兵器室,馬秦的房間則是隔壁的書房,安排房間的時候馬秦妒忌地直想哭,對於她這個司馬家的姑娘來說,雲小鯊的書房可謂簡陋之極,兵室卻是每一個學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寶地,單單是刀,就足足有四十七把,更不必說那些四下搜羅來的奇兵利器。

  那些奇兵利器……馬秦吞了口口水,譬如那柄緋色的「桃花逐流水」,居然可以入水不沉,而且刀尖始終指著南方——她停住腳步,推開一條縫,向裡望瞭望——沒道理慕容止可以偷窺,我不可以吧?

  然後她就看見一把刀,向蘇曠的頸部劃了過去。

  「雲姐姐!」馬秦破門而入,「你你你,你幹什麼?」

  「噓……」雲小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放下手裡的鱔尾刀,拈起蘇曠的長髮,緩緩打了個結。

  馬秦這才發覺自己一時激動,還死死抱著藥罐,她隨手一擱,拍了拍胸口:「你嚇死我了,你在幹什麼?結髮同枕席?」

  雲小鯊笑笑,將蘇曠的頭發放入一個海螺裡,海螺中有盈盈蔚藍如海水的酒,她好像在舉行一個儀式,雙手捧著海螺,擲入窗外的大海中,動作很輕,也很慢,關好窗子才回頭:「我在替他安魂,你們不是海上的人,殺了人,冤魂是會來索命的。」

  在馬秦心目中,雲小鯊一向是個肆無忌憚的人,似乎從來沒有見過她有所畏懼,但是說的有模有樣,馬秦也不禁鄭重了許多,她指著蘇曠,小心翼翼:「他不會醒過來?」

  「不會」,雲小鯊解釋:「他的內傷很重,在用龜息之法調本歸元,你現在砍他一刀也沒關係。」

  「哈,那我們可以在他臉上畫個大王八——」馬秦抬頭,雲小鯊的眼裡有著隱藏不住的哀傷,馬秦心一軟,握住她手:「雲姐姐……你,你喜歡他吧?」

  雲小鯊:「琴心,你最難過的時候,最想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會做什麼?」

  馬秦想了很久,這個問題真難回答,好好的誰願意回憶最難過的時候呢?她咬咬嘴唇:「讀書,讀著讀著,就會忘了很多事情。」

  雲小鯊點點頭:「我最難過的時候,就會潛到海裡去,一直向下,一直到沒有人可以潛到的深度,你去過海裡嗎?潛得深了,沒有浪,也沒有陽光,只有安寧,好像那裡才是我生命的根源。就像你們害怕大海一樣,我害怕土地,在岸上我睡不著,我好像覺得心裡有風和浪,只有回到海裡才能平息。慕容良玉總以為殺了我就能奪取雲家船幫,可他根本不懂,海不是戰場啊,海是生命本身。」

  馬秦明白了:「難怪你這麼又吵又鬧,果然像條離開水的魚。」

  「這個人,我本來以為他一定是我的同類」,雲小鯊指著蘇曠,「我以為他心裡一定也有一片深淵,真可惜,他不是……我敢打賭,他最難過的時候,一定會掙扎,會咆哮,唉,他快醒了,真想挖出他的心看看,那裡面是什麼?」

  海風好像從遙遠的亙古吹來,船身隨著海浪搖擺,一下,一下,如同海洋深處的心跳,雲小鯊伸出手,纖長的手指按在蘇曠的心口上——

  「啊!」她大叫一聲,手閃電般縮回,抄起一把斧頭格擋,一道金光「叮」的一聲撞在斧頭上,順著斧柄一轉,做勢直撲雲小鯊胸膛。

  雲小鯊不假思索,一個細胸巧翻雲,撞破了窗戶,一頭跳進海裡去。

  小小的金蟲耀武揚威地轉了一圈兒,縮回蘇曠的胸襟裡。

  初晨的陽光照在蘇曠眼上,他緩緩吐出口氣,慢慢睜開眼,然後就看見了瞠目結舌的馬秦,奇道:「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馬秦也不知道怎麼回答,說雲小鯊發表一通關於生命本源的言論,然後伸手調戲你,被你的小金趕到海裡去了?她指著窗戶,結結巴巴:「是,雲姐姐她……」

  蘇曠眉一揚:「怎麼了?」

  「沒事沒事」,馬秦苦著臉,「雲姐姐去……去熱愛大海了。」

  「哦」,蘇曠點點頭,雲小鯊素來行事神出鬼沒,她去海裡泡一泡,好像也不是稀罕事情,他又覺得不對「那你跑來幹什麼?」

  馬秦連忙捧來藥罐:「我來送藥,是海藻、魚骨和珍珠熬的藥膏,治外傷很有效……呃,你休息,不打擾。」

  她做賊心虛一樣匆匆忙忙退出,忽然又推開門:「對了蘇曠,你最難過的時候,一般會做些什麼?」

  蘇曠揉了揉太陽穴;「難過?嗯,大概是……去吃一頓好的吧。」

  海洋之子雲小鯊水淋淋地爬回船上,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暴風雨帶來的寒氣一掃而空,熱氣開始蒸騰。

  「怎麼樣?」雲小鯊來不及換衣服,便急匆匆問蘇曠。

  蘇曠道:「六成,你呢?」

  雲小鯊本著臉:「不勞你費心。」

  女人真是奇怪,蘇曠訕笑,索性不問了,反正她的傷本來就是外傷,也不是短短幾天內說痊癒就能痊癒了的。

  「對對盤口。」蘇曠閃過話題:「我反復想過,有一句話,雲船主,希望你能回答。」

  雲小鯊點頭。

  蘇曠道:「昨夜你說要重結雲海之盟,究竟是為了一時的義氣,還是為了海天鏢局?」

  雲小鯊臉色變了:「你什麼意思?」

  蘇曠低頭:「我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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