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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雲小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將手裡玉牌一扔:「累死我了,咳,蘇曠你手氣真衰,來來來,大家先吃飯吧……劉總管,麻煩倒酒。」

  慕容璉珦示意,劉總管也只能忍氣吞聲布飯置酒,大傢伙火氣雖然大,但是飯菜確實可口,尤其是青梅露酒想必冰湃了許久,青瓷瓶上結著一層冷露,倒在杯裡淡青中透著淺淺金黃,極是誘人。雲小鯊嘻笑著挑剔,乳鴿烤得太老,鮑魚的火候又不夠,將每樣菜都嘗了兩口,眼珠一轉看眾人都是滿臉無奈,終於笑道:「劉總管,這三個時辰裡,外頭什麼情形?」

  劉總管回答極是迅捷:「大多數人原地坐著沒動,七星會的瓢把子試著探了路,武夷山的陳簫去廚房找了兩次水喝,開元寺的了空師父在假山後面念經,白沙幫的何長老同我吵了幾句,還有——」

  「好極了」,雲小鯊抿了口酒:「陳簫去的是大廚房還是小廚房?」

  「大廚房一次,小廚房一次。」這位慕容家的總管果然是目光如炬:「按老爺吩咐,我都留著心,陳簫去大廚房待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並不知道我在外頭看他。」

  雲小鯊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蘇曠卻又急問:「還有什麼?你再想想。」

  劉總管搖頭:「再沒有了。」

  雲小鯊啪得一拍桌子:「蘇曠,這種蠢材,你即使給他機會,他也不會珍惜的——劉總管,你看看你的手。」

  劉總管一駭,翻掌看時,手心已經漆黑一片,他撲通跪倒:「老爺救我——」

  蘇曠出手如風,封住他雙臂穴道止住毒氣上行,回頭道:「雲船主,無論如何先救他一命。」

  雲小鯊搖頭:「來不及了,劉總管,這是什麼毒你自己應該也清楚吧?」

  劉總管雙目一陣茫然,他跌坐地上,顫抖著踢去自己雙足布鞋,只見腳心也是一片漆黑,他苦笑搖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馬秦左看右看,見雲小鯊繼續吃著鴿子,臉上絲毫不動聲色,慕容璉珦負起手來,再也不肯多看劉總管一眼,蘇曠雖在運氣替劉總管逼毒,但神色凝重,也是盡人事,聽天命,半晌,馬秦跺腳:「雲小鯊,你明明知道有毒,為什麼?」

  雲小鯊抬頭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什麼?小丫頭,你可看清楚毒是下在哪裡的?咱們這位大總管可是滿心以為毒是下在酒裡的,他哪裡知道,人家根本就是想要他的命!」

  馬秦茫然四顧,心裡忽然雪亮——這毒是下在酒瓶上的,這東珠青梅露酒必要冷鎮了才好喝,想必陳簫鑽進廚房,竟是把劇毒下在冰塊上,四人的飯菜全由劉總管一人打點遞送,可不就是沖著他去的?想雲小鯊果然心狠,一眼瞧出端倪,還笑嘻嘻吩咐劉總管倒酒,順水推舟就要了他的命。

  慕容璉珦面如死灰,雲小鯊斷定慕容家必有內應的時候他還半信半疑,卻沒有想到這內應居然是跟了自己近二十年的劉總管,他又是灰心,又是驚怕,半晌才回頭怒道:「你還不肯說?是誰?是不是二弟?」

  劉總管搖頭,剛要開口,蘇曠已沉聲道:「別說話,自運真氣——毒下得不重,你還有救。」

  劉總管十指指甲齊齊滲出黑血來,但雙臂上的黑氣果然淡了不少。他皺眉,掙脫蘇曠,回頭道:「好深厚的內力,蘇少俠,不必浪費了……他既然想要我死,我又何必……唉!」他回掌擊在自己天靈蓋上,身子軟軟倒下,蘇曠急扶間,只聽見一聲,「我……抱歉了。」

  雲小鯊將一隻乳鴿吃得乾乾淨淨:「他倒聰明,要是真活下來,難免還要受一番拷問,喂,你們這樣看著我幹什麼?不過來吃兩口?還是……慕容,你現在就要找陳簫的麻煩?」

  蘇曠走過去,在桌上一拍,酒瓶中一股酒水激射而出,在半空劃出道弧線,不偏不倚落在酒杯裡,他一飲而盡,搖頭:「若是我猜得不錯,陳簫恐怕也……唉。」

  以佈局之人的心計,是絕不會再漏下活口的。

  馬秦怔怔地站在劉總管屍體邊,淚珠滴在他衣襟上,只覺得此人滿腔忠義,實在可以化解了罪愆。她擦淚,回頭見慕容璉珦還在發呆,雲小鯊和蘇曠卻一口酒一口菜吃的不亦樂乎,一時怒火中燒:「你們是不是人?你們居然還吃得下!」

  蘇曠頭也不回:「馬姑娘,酒菜無毒,我勸你最好也過來吃一點,我們過一會出去,還不知有的吃沒的吃呢。」

  馬秦愕然:「出去?去哪裡?」

  蘇曠眼角向劉總管脫下的布鞋一瞥,「喏。」

  馬秦捂著鼻子,低頭看了又看:「又髒又臭,難道上頭有解藥?」

  雲小鯊哈哈大笑起來,馬秦不服氣,幾乎把眼睛湊到鞋子上,這才看見鞋面鞋底有些微粒,她猶豫著:「這個……莫非是?」

  蘇曠點點頭:「不錯,就是紫檀木的碎屑,劉總管一定剛剛去過靈體。」

  馬秦二話不說,坐下盛飯就往嘴裡扒拉——看來父親他們說的沒錯,這些老江湖,道行當真不淺呢。

  眼下是七月,盛夏。

  慕容璉珦站在窗邊,窗外無星無月,夾著熱潮的海風逼出一身的汗來,正是暴風雨將至的前兆,他的心內何嘗不是如此翻沸?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苦澀從胃裡翻上來,滿嘴都是——這段日子他從未有一天安睡,從看著父親絕望自盡,到獨立承辦喪事,他想了無數種面對雲小鯊的法子,甚至做好了全部犧牲的準備,可是……可是還有一個人,一整套計畫是背著他進行的,他這個所謂的一家之主不過是一枚旗子,隨手擱下,隨意拋擲。

  他願意犧牲自己,甚至犧牲整個海天鏢局,只要二弟能夠帶著慕容家老小平安渡日,但沒想到,二弟也是這麼籌算的。

  犧牲自己和被人犧牲,並不是一個感覺。

  「良玉,良玉……」慕容璉珦仰天一歎:「你對得起我麼?」

  僅僅是片刻的功夫,又倒下了兩具屍體,陳簫果然已經悄無聲息地死了,有人在喊叫,有人在竊竊私語,有人沖過來詢問,但慕容璉珦只是頭也不抬,「去靈堂。」

  靈堂的氣息並不好聞,屍體已經有微微腐爛的氣味,斑斑血漬和遍地鐵釘糾纏在一起。

  誇剌剌一聲霹靂,鋪天蓋地的暴雨落了下來,颶風從倒下的門板上掠過,狂灌而入,卷起滿地狼藉,好在海天鏢局建宅時早墊高了基座,不然雨水再一浸泡,這裡將變成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

  「這裡本來應該有一條通道的。」蘇曠清開棺木附近的雜物,抬起頭,向周圍眾人做出鑒定,「可惜……已經被炸毀了。」

  有人立即摩拳擦掌:「他們既然能挖出隧道來,我們也能挖出去。」

  蘇曠搖搖頭:「不妥,既然他們留了後手,自然有應對的舉措,我們就算真要挖地道出去,也要另外選個地方才好——等等,你們看——」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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