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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蘇曠搖頭:「我一個大男人,怎麼會生你氣。」

  馬秦臉上的笑容卻緩緩化作正色:「蘇兄,我到江湖是歷練來了,你幫我,我感激得很,但求你平等相待,不必這樣看輕我——」她昂了昂脖子,自顧自向後院走去。

  她的判斷力確實很好,這個時候唯一該做的事情就是找到慕容璉珦對質,合計出一條出路來,只可惜……她一直都沒有把自己的實力考慮進去。

  雲小鯊拍拍蘇曠的肩膀,蘇曠嚇了一跳,但雲小鯊已經湊過來笑眯眯地說:「怎麼?瞎獻了一通殷勤?人家大小姐不領情?」她好像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四十多個屬下死於非命,滿牆遍地的屍體似乎只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蘇曠默默向後退了一步,眼光裡有藏不住的蔑視。

  雲小鯊冷冷笑:「原來你也不過是和他們一樣的人!」

  她不等蘇曠回話,一轉身,也向著後院踱了過去。

  蘇曠揉了揉腦袋,今天遇見的兩個女人都沒法用常理推斷,只是事已至此,當真是進退兩難。

  劉總管第二次笑起來——「蘇少俠,你看咱們?」

  蘇曠無奈:「去後院瞧瞧吧,劉總管,麻煩你引路,大家都當心些。」

  劉總管大驚失色:「我?我我?」

  蘇曠立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哈哈一笑:「罷了,跟我走吧。」

  和許多江湖人不一樣,慕容海天並沒有把家和鏢局分得太清楚,海天鏢局的大堂後面就是鏢師和內眷們居住的後院,然後一牆之隔,是慕容家的內堂——孩子們自幼就在習武的呼喝聲中長大,女人們好像也習慣了夜半三更有個尋仇的蟊賊持刀跳過牆來,連掃地的掃帚也是用廢了的槍棍紮成,四十年來,慕容璉珦從來沒有感覺到「家」和「外面」有什麼不同。

  直到這一刻。

  空空落落的庭院裡已經沒有人了,一個人都沒有,慕容璉珦渾身都在發抖,他已經找遍了最後一個角落,沒發現任何一點蛛絲馬跡——母親的《金剛經》正抄到「如是,世尊!如來有法眼」一行,硯中松墨半幹不幹;二弟桌上團著十餘團字紙,全是這回父喪的費用,想是一筆筆帳目算下來有入不敷出之嫌,他一個人正在屋內大為光火;夫人的小火爐上燉著銀耳燕窩羹,水已收盡,留著粘稠的噗噗帽泡的一層甜汁……每個人好像都急急忙忙放下手裡的事情,但是沒有一間屋有打鬥的痕跡,上上下下三十多口的慕容家,消失了。

  百十號人的海天鏢局,鏢師,號子手,車夫,下人……也都消失了。就在短短兩個時辰內,他們在鏢局大堂裡出生入死一回,而外面的親人們,都不見了。

  馬秦第一個趕到,她摸出一塊帕子遞了過去:「人死不能複生,總鏢頭,你要節哀。」

  慕容璉珦眼立即紅了,打落她手裡的帕子,一把抓住馬秦衣襟來回搖晃:「你胡說什麼!誰說他們死了!我殺了你——」

  馬秦被搖得七葷八素,但神志還是清明:「我……我是按照……常理推斷……放開我……」

  慕容璉珦一把推開她,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場,他幾乎想要哭出來,馬秦說中了他心裡最害怕的一點,常年來他進退有度溫厚敦良,但只是因為他是慕容家的長子,海天鏢局的少總鏢頭,現在一切都已經不在了,他又何必還維繫原來的樣子?

  雲小鯊抱著肩膀,靠在月亮門上,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看見馬秦,她想起了一個奇怪的家族,一個數百年來依靠「說實話」生存的家族……如果馬秦真是那個家族的人,也難怪蘇曠和慕容璉珦會發瘋,本來遇見他們就很少有人不會發瘋的。

  「也罷,慕容璉珦。」雲小鯊走過去,「不管是誰幹的,咱們倆算是都栽在他手上一回,來吧,合計合計是怎麼一回事?」

  海天鏢局雖然叫做「海天」,但他們的勢力範圍至海岸線而止。

  這三十年來,海天鏢局最大的生意就是溝通陸上的鏢主和雲家的海上鏢船,然後從中抽取三成的利潤。

  這些貨物通常都很神秘,畢竟要往大海上送的東西多半不夠正常,或許是一張藏寶圖,或許是珍稀的紅貨,或許是一箱秘密武器,甚至有可能是一個人……總之只要付得起價錢,雲家的海鏢還從來沒有失手過。在傳說中,雲家人上了岸,還不過只是一群武功詭異的江湖客,但是他們一旦回到大海上,立即就變成了不可一世的霸王,絕對沒有人像他們一樣熟悉風暴和暗流,熟悉礁石和海島,甚至有一種傳說,說是雲家人一旦上了岸,根本活不過七天。

  雖說兩邊素來嚴格保守秘密,但是這生意一做三四十年,風聲畢竟還是慢慢傳了出去。有意思的是,沿海的鏢行們很少有人妒忌雲家的收益——這活哪怕讓給他們幹,他們也做不了——但是人人都在眼紅慕容家,這些人不過談談生意,轉個手裝個貨,就能拿到慷慨的三成,那是一個多大的數字啊!

  慕容海天暴卒的消息一傳出來,就立即有風聲在行內流動,說是海天鏢局弄丟了一單極重要的暗鏢,慕容海天無法向雲家交代,只好自行了斷——來這裡奔喪的,多少也是有心看一看事情的究竟,如果可以,最好能和雲家做幾筆生意。

  雲小鯊出了名的冷血薄情殺人不眨眼,但也是出了名的大方慷慨揮金如土,凡是能和雲家搭上邊的,都能賺個盆滿缽平。

  沒人知道她有多少金銀財寶,但所有人都認定,雲家是真正的富可敵國。

  能驚動雲小鯊上岸的暗鏢,一定也是價值的寶物。

  那究竟是什麼?有人猜是傳國的玉璽,甚至有人猜是宮內的皇子,要托庇外海的勢力。

  總而言之每一種傳測都直指皇宮大內,畢竟只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才能和至高無上的財富抗衡。

  三個時辰過去了,夜漸深,也漸涼,有下人無精打采地點起燈燭,眾人在院中或坐或立,焦慮在無聲無息地中滋長。雲家的人還沒有來救援,已經有人開始猜——難道雲家根本不像傳說中那麼可怕?難道,我們就要這麼一直等下去?早在兩個時辰前,雲小鯊就把慕容璉珦以及蘇曠馬秦喊了進去,也不知在裡面做了些什麼,只是不時有悉悉嗦嗦的聲響傳出。

  「劉總管,究竟大夥兒怎麼辦?難道在這裡等死麼?」劉總管被兩個性急的漢子擋住,手中託盤上有一小鍋煲好的蟹粥,一盤火腿冬筍尖,一盤八珍燉山雞,一盅靈芝焙鮑魚,兩隻金黃酥脆的烤乳鴿,配了大盒的珍珠紅梗米飯和一瓶東珠青梅露酒,只瞧得一干人等食指大動,誰不是一直餓到現在?偏雲小鯊流水般地喊了酒菜點心進去。

  劉總管苦笑點頭:「大傢伙忍一忍,忍一忍,我已經讓廚房備了飯菜——咱們能不能出去,還不得看屋裡那個人?」

  這話說的也在理,幾個人無奈讓開劉總管,看著他小心翼翼側身推開房門擠了進去,雲小鯊輕快嘹亮的聲音已經飄了出來——「東風,碰了!蘇曠拿錢來!」

  感情這三個時辰,四個人在屋裡頭玩牌。

  雲小鯊他們玩兒的,是一種本以失傳的、叫做馬吊的遊戲,馬吊戲本來是宋儒發明,傳到海上卻在商船以及海盜之間流傳開來,商船中玩的叫做「船頭吊」,海盜中則流傳一種「殺人吊」,但規則差別並不很大,下家吃了上家的牌湊成一副,就叫做碰,意思是你的船觸礁沉底,沒的翻身。

  慕容璉珦做海上生意,家裡怎麼也留了幾副牌,只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愁眉苦臉地打牌,雲小鯊這一拍手大笑,他實在是忍無可忍——「雲船主,你也過夠癮了?時候不早了,咱們說說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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